震耳欲聋的“万岁”欢呼如同春雷,在简陋却炽热的工棚内轰然炸响,几乎要掀翻厚重的顶棚,直冲铅云低垂的天际。那匹承载了北疆血泪与希冀的灰白色呢绒,厚实而温暖,在跳跃的火盆光芒下流转着内敛温润的光泽,被夏紫月稳稳托在手中。沉甸甸的,是无数人命运的分量。
“暖!暖!”女儿霜儿在她怀里兴奋地蹬着小腿,粉嫩的手指头直直指向那匹灰呢。她周身逸散出的细小光点,比平时更加明亮活跃,如同夏夜流萤,轻盈地飘向厚实的呢料,悄然没入其中。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阳光烘烤过的蓬松暖意,无声无息地自呢绒深处弥漫开来,驱散了工棚角落最后的寒意。
“暖!”儿子泉儿不甘落后,也咿咿呀呀地学舌,小手胡乱挥舞。一股极其清淡、带着雪后山林般纯净气息的湿润微风,应着他的动作凭空拂过。微风扫过,角落里残留的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羊毛膻气被彻底卷走,只留下混合着洁净羊毛与皂角清香的独特暖香,清新地充盈在每一个角落。
钱有德涕泪横流,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工坊镇坊之宝的边角,泣不成声:“活了……北疆的羊毛,活了!百姓……有盼头了!”
夏紫月环视着一张张因激动而通红、因希望而熠熠生辉的脸庞,从牧民到工匠,从流民到府兵。她心中滚烫,北疆刺骨的严寒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她正欲开口,将这燎原之火推向更广阔的天地——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工棚内沸腾的热浪!
一匹口吐白沫、汗如血洗的快马猛地撞开工棚外围的人群,马背上的驿卒滚落在地,泥雪沾满全身。他挣扎着爬起,脸上是极度的惊惶,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血腥气:“陛下!急报!牧原三县……数万牧民被人煽动,持械……持械正朝工坊涌来!沿途……沿途已砸毁三处收毛站!为首者……高喊……高喊‘夏紫月断我活路,夺我祖业’!距此……不足三十里了!”
死寂。
刚刚还冲上云霄的欢呼,瞬间被冻结、粉碎。工棚内,上千张脸孔上的狂喜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恐惧。温暖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在死寂中蔓延。绝望,如同瘟疫,再次扼住了这些刚刚触摸到希望之人的咽喉。
“赵天霸的余孽!定是他们!”钱有德脸上的泪水未干,瞬间转为咬牙切齿的愤怒和深切的忧虑,“陛下!工坊新立,护卫不足……这……”
恐慌如同实质的阴影,开始吞噬人群。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有人紧紧抱住身边的孩子,妇人的低泣声再也压抑不住。工棚外,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的风声如同催命的号角。
夏紫月抱着两个孩子的臂膀没有丝毫晃动。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惊恐的驿卒,目光依旧沉稳地扫过陷入恐慌的人群。怀里的霜儿似乎被这骤变的气氛吓到,小嘴一瘪,晶莹的泪珠在大眼睛里打转。夏紫月腾出一只手,温柔却无比坚定地抚过女儿柔软的额发,指尖在那温暖的灰呢上轻轻一点。
奇迹般的,霜儿眼里的泪光收了回去,她好奇地伸出小胖手,再次触摸那厚实的料子。点点微光,比先前更加柔和,如同细小的星辰,随着她的触摸,缓缓渗入灰腻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