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鲁方那声嘶哑的回应仿佛还带着火星,在御书房凝滞的空气里噼啪作响。夏紫月目光如炬,扫过眼前一张张或激动或惶惑或死灰的脸。鲁方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火焰,王伯安挺直的脊梁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而地上跪着的老宗正和少府监丞,面如金纸,抖如筛糠。
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又随着她斩钉截铁的命令轰然炸开一道生路。
“散!”夏紫月袍袖一拂,率先转身,明黄的背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卷起一阵风,刮过瘫软在地的老宗正和少府监丞。萧景容默然跟上,玄甲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金銮殿外,谷雨后的阳光带着湿漉漉的暖意,却驱不散夏紫月眉宇间沉凝的霜色。改革之舟已强行起锚,前方是惊涛还是坦途,无人能料。她目光投向远处巍峨的宫墙,墙外,是大楚无数双在贫寒中渴望温饱的眼睛。
“景容,”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春日微风,“盯紧将作监。魑魅魍魉,不会甘心。”
“夫人放心。”萧景容的声音沉稳如山,“龙影卫的眼睛,亮得很。倒是那两个老家伙……”他微微侧头,余光瞥向身后御书房的方向。
“跳梁小丑罢了。”夏紫月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让他们跪着醒醒脑子。大楚的万民生机,容不得蛀虫啃噬!”她顿了顿,语气缓下来,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霜儿和泉儿呢?”
“在后头,闹着要去看‘咩咩变衣衣’呢。”萧景容冷峻的眉峰柔和了一瞬。
话音未落,两个裹在锦缎小袄里的圆团子,已像两颗出膛的彩色炮弹,撞开乳母嬷嬷的阻拦,“母皇!父王!”地喊着扑了过来。霜儿辫梢的金蛤蟆吊坠和泉儿腰间挂着的小小玉算盘叮当作响。
霜儿一把抱住夏紫月的腿,仰起小脸,大眼睛亮得惊人:“母皇!打坏人!帮鲁爷爷!”她小手攥得紧紧的,指尖竟有点点极其细微的金芒不受控制地溢出。
泉儿则抱住了萧景容的战靴,努力仰头:“父王!骑大马!看咩咩!”小手掌心隐隐有温润的水汽氤氲。
夏紫月弯腰,一手一个将两个沉甸甸的小团子捞进怀里,脸颊蹭过他们柔软带着奶香的发顶。孩子们身上蓬勃的生命力和那奇异的天赋光芒,是她在这冰冷权柄旋涡中最温暖的慰藉,也是劈开荆棘最意想不到的利刃。
“好,”她亲了亲霜儿光洁的额头,又蹭了蹭泉儿的小鼻尖,“母皇带你们去将作监,看鲁爷爷怎么把‘咩咩’变成暖和的衣衣!”
将作监深处,巨大工棚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油脂和尘土的味道,还有羊毛本身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点腥膻的暖烘烘气息。堆积如山的原毛如同灰白色的丘陵,杂乱地延伸开去。粗粝的羊毛纠缠着草屑、泥土,甚至细小的砂石,像一片绝望的荒原。
鲁方站在“荒原”边缘,这位素来沉稳的老匠宗,此刻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写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粗糙的手指捻着一撮未经处理的羊毛,感受着其中的粗硬和杂质,眉头锁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