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捧着铜墨盒进来时,正见贾悦伏在案前写得入神。
烛火在她发间金步摇上跳着碎光,笔锋在宣纸上划出沙沙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
"姑娘,墨又研浓了。"春桃将墨盒轻轻搁在案角,目光扫过未写完的账页——"同福号银两千两,付户部王员外郎生辰仪"几个字力透纸背,墨迹还带着湿气。
贾悦停笔,指节抵着下巴望着账册出神。
窗棂外的月光漏进来,在她眼底淌成一片冷霜。
这是第三遍誊抄了,每处数字都要与赵姨娘私账上的笔迹严丝合缝。
前日春桃偷来的账册里,赵姨娘总爱在"贾环"二字末尾拖个小钩,她便对着那钩描摹了整整半宿。
"春桃,"她忽然开口,指尖点了点刚写好的账页,"明儿巳时三刻,你拿这账册去给二奶奶送蜜饯。
路过赵姨娘院后角门时,假装被门槛绊一跤。"
春桃的手指在围裙上绞出个褶子:"姑娘是要......"
"账册掉在青苔地上,"贾悦替她把话说完,"你捡的时候故意慢半拍,让赵姨娘屋里的小丫鬟瞧见。"她屈指弹了弹那页关键的"王员外郎","赵姨娘最恨旁人动她的钱袋子,见了这账册,定要急着灭口。"
春桃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前日偷账册时,赵姨娘后颈那层汗珠——原来姑娘早就在布网,连赵姨娘的慌都是网眼的一部分。
次日巳时,春桃提着青瓷罐刚走到赵姨娘院后角门,右鞋跟便精准地卡在门槛裂缝里。"哎哟!"她惊呼一声,手里的账册"啪"地摔在湿滑的青苔上。
"哪个不长眼的——"门内传来粗哑的女声,赵姨娘的大丫鬟秋菊掀开门帘,正看见春桃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账册,几页散了的纸被风卷着往她脚边飘。
秋菊弯下腰,目光刚扫到"同福号王员外郎"几个字,就见春桃扑过来要抢:"这是姑娘的要紧东西!
可不能让旁人瞧了去!"
"哟,什么宝贝金贵成这样?"秋菊捏着那页纸往后退,正撞进刚从房里出来的赵姨娘怀里。
赵姨娘鬓边的珠花晃了晃,眯眼扫过纸上内容,原本松垮的脸突然绷紧,像被抽了筋的老丝瓜。
"把人打发走。"她咬着牙对秋菊使眼色,又堆起笑拍春桃的肩,"小丫头毛手毛脚的,这账册我替你收着,等会让秋菊给五姑娘送过去。"
春桃攥着青瓷罐的手微微发抖,眼底却飞快闪过丝得逞的光:"那就有劳姨娘了。"
是夜,赵姨娘房里的烛火直到三更还亮着。
秋菊缩在廊下打盹,忽听见窗纸"噗"地一响——是赵姨娘用铜簪挑亮了灯芯。
借着那簇骤亮的光,她看见主子正把那本账册往个蓝布包袱里塞,鬓角的珍珠都沾了汗,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去把张妈叫起来。"赵姨娘的声音压得像蛇吐信子,"让她带着这包袱,走后门去城南李记米行。"
张妈是赵姨娘陪房,跟着她从苏州嫁过来二十年,最是心腹。
她裹着灰布斗篷出角门时,根本没注意到墙根下那团黑影——沈墨的暗卫阿九正贴着墙根,脚尖在青石板上点出极轻的节奏。
寅时三刻,阿九翻墙进了贾悦的院子。
沈墨正坐在廊下等,见他翻窗进来,立刻迎上去:"如何?"
"张妈把包袱交给了城南柳树巷的周先生。"阿九抹了把脸上的露水,"那周先生原是大老爷门下清客,前年大老爷被参,他就搬去城南租了间破院子,靠抄书度日。"
沈墨的指节抵在石桌上,指腹蹭过粗糙的纹路。
大老爷贾赦虽不管事,从前却没少结交官场边缘人。
赵姨娘选这么个人当中间人,倒真是费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