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三刻,荣禧堂前的鎏金铜鹤香炉飘起第一缕沉水香。
贾悦站在廊下,看着宁荣二府的主子们鱼贯而入。
她素色月白衫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袖中那方尤氏昨夜塞来的旧帕子硌得腕骨生疼——帕子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边角并蒂莲的针脚歪歪扭扭,和尤氏腕上那只银镯的纹路分毫不差。
"五妹妹站这儿发什么呆?"王熙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红猩猩毡斗篷扫过她鞋尖,"老太太都坐定了,咱们快进去。"
贾悦转身,正撞进王熙凤似笑非笑的眼波里。
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今儿格外亮,像淬了层冰碴子的琉璃盏。
她注意到王熙凤鬓边的红麝串换了位置,原在左侧的珊瑚坠子此刻垂在右耳下——这是平儿说过的"动手"暗号。
荣禧堂里暖阁烧得正旺,贾母靠在迎枕上,鬓边攒珠赤金簪子随着点头动作轻颤:"都坐吧。
监察司头一遭查账,咱们得做个明白样子。"
贾悦在末席坐定,目光扫过首座的贾珍。
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宝蓝暗纹直裰,腰间玉牌却挂得歪了两寸——定是晨起时手忙脚乱。
再看尤氏,坐在他下首,素白衫子上还沾着几点墨迹,手指把帕子绞成了麻花,眼尾泛红,分明一夜没睡。
"大哥哥今日气色不错。"王熙凤端着茶盏,声线甜得发腻,"昨儿我让平儿去库房取账本,说是钥匙在大嫂子那儿?"
尤氏猛地抬头,茶盏"当啷"砸在案上。
贾珍的指节捏得泛白,却还挂着笑:"二弟妹这话说的,宁国府库房钥匙自然是尤氏管着。"他侧头看向尤氏,声音陡然沉了,"你昨日没把钥匙给平儿?"
尤氏喉结动了动,眼尾的泪痣跟着发颤。
她摸向腰间的钥匙串,铜环相碰的脆响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
平儿早候在门边,见状立刻上前,葱白指尖刚要触到钥匙,尤氏突然缩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这是贾悦昨夜教她的:要怕,要慌,但别露怯。
"大哥哥别怪大嫂子。"贾悦突然开口,声线温软如春日新茶,"我前日陪大嫂子去佛堂,见她把钥匙收在妆匣最里层。
许是一时急着出门,没找着?"她抬眼时睫毛轻颤,正撞进贾珍阴鸷的目光里,"不如让平儿帮着找找?
大嫂子这两日总说头疼,怕是累着了。"
王熙凤立刻接话:"我让小红去取妆匣。"话音未落,小丫头已捧着描金妆匣进来。
尤氏抖着手打开最里层暗格,铜钥匙串在锦缎上泛着冷光——正是昨夜贾悦让周瑞家的从松鹤堂梁上取下的那串。
平儿接过钥匙时,贾珍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他盯着地上的瓷片,突然笑出声:"查账是好事,咱们宁国府行得正坐得端。"可那笑没到眼底,眼角的细纹像被刀刻的,"五丫头,你既是监察司列席,也来看看?"
账房先生捧着账本上来时,贾悦闻到了熟悉的霉味——和前日在梨香院闻到的一样。
她翻开第一本,墨迹未干的"修缮祖庙"四个字刺得眼睛疼。
再翻第二本,后页夹着张地契,上面"天香别苑"四个大字正是贾珍的笔迹。
"老太太您瞧。"王熙凤将地契摊在贾母膝头,指尖点着日期,"这地契是去年八月签的,可账本上记的是腊月修祖庙的银子。
祖庙的砖还没动,别院的戏楼倒盖了三层。"她声音放得极轻,"大哥哥说要给蓉哥儿娶亲置产业,原是好事,可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