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着你了?”清尘浅笑。
“不,我挺想的。‘通体无痣’的特征给她瞧去,也有助于增信。但我没办法一边做那个,一边维持住神格。而且…如果现在的关系已经够用,就没必要更进一步,徒增变数。”
“嗯。”不置可否的一应,清尘不再说话。倦意仍在,困意却已没了,她又开始想事。
阴风指的滑动几乎无声,房内安静了半小时左右,叶玄用一个至关重要却不紧急的问题,打断了清尘的思绪:“教廷只做不说,这才给了咱们缓冲的余地。但我总觉得咱们过去几个月的行径…还是太明显了,圣殿真没醒吗?”
“没吧。糊弄别人的同时,也容易蒙蔽自己。咱们蹦得欢,有雾就不显了。”清尘前额枕着自己的小臂,传到背后的声音有些发闷。
教廷会在“大军出征”前的最后一刻,才装模作样敕令“托托莫”与“帝国”清剿异教,仿佛“备战”根本没有过程,这是当然的。尽管“备战”的道理连大头兵都懂,但教廷依旧会这样做,这是当然的。如果“大主教”开了尊口之后半年,九个月甚至一年,巫女们还在活蹦乱跳,圣殿会更显失格。道理是一回事,信众的感觉是另一个回事。国王才讲道理,神教只要感觉。甚至清尘认为有不小的可能,大主教直到最后一刻也不准备公开表态,假装“巫女会”从来都是蝼蚁,从来就不在眼中。对神明而言,“有敌人”本身就是一种失格。
从装神弄鬼的角度看,圣殿无错。但如此行为,也的确给尘、叶这种“隐在更深处”的叛逆留下了余地,甚至可能…障了紫袍们自己的眼。
托托莫王国在大举备战,这样的动作,当然不可能悄无声息。但圣殿没有明确的说法,唯一的事实,传到远处就变成无数种风闻。有和事实相近的,有相反的,也有无关的。有说托托莫要与帝国开战;有说托托莫已被帝国接管;还有说托托莫出了内乱……猜出真相的自然也有,但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完全属实的流言”和“胡说八道的流言”,都是流言。
托托莫王国大举备战、施沃茨王国疯狂到不合常理的征伐,这两件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恰是因为圣殿沉默,流言乱飞,没有人能绝对肯定“托托莫”要打“巫女会”。多想一步的人自然更少,因此也基本没人将“施沃茨王国”与“巫女会”联系起来。
“圣殿”有足够的见识却没有足够的心力,世上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更何况近段时日,他们自己也在忙着搞事;“圣所”离得足够近却不够敏锐,而且他们并不掌握更多情报。
夹在中间的“圣堂”其实感觉到“施沃茨王国”有点异常,但终究是离得不够近,“骑鹰”的传闻没太当真,一笑置之。而后在敏感节点上的诡异用兵,确实引发了圣堂的猜疑。但圣堂没有直接派人去王宫质询,问这个…有失神格。人家打个仗而已,属于“世俗”,神教不该干预,甚至不该关心。
“圣堂”的选择,是询问按季到圣堂受诫的“圣所使徒”,然后从低阶紫袍口中,得到了“女王每次房事过后,都会感激神明赐予欢愉”的荒唐情报。这种情报单拎出来,非常像是刻意制造的烟幕,但“女王淫靡成性,女伴过百”,两条对在一起,似乎又通顺了。
这一段,尘、叶二人完全不知,从他们的视角看去,就是不光圣殿没醒,圣堂也没有任何反应。叶玄之所以慌,也跟对面太安静了有关:“但愿吧。再给咱们一点时间把‘新都’理顺,醒不醒的,也就去他娘了。”
“那可不成。”清尘反对道:“‘被人揪出来’和‘主动跳出来’,对教廷威信的打击是完全不同的。我最近一直在想,冒险去等那个‘最佳时机’,到底值不值当。”
“能和索菲娅商量吗?”那个最佳时机,需要鹰蜂堡的配合。因此叶玄也在考虑,该让索菲娅知道多少。
“不能。”斩钉截铁,微含一丝怒意。“她只能讨论‘如何做’。‘做不做’、‘何时做’,永远轮不到她。”残影可以和欧蕾娅、烟菲尔商讨许多事,因为她们没有信仰。索菲娅信了叶玄的鬼话,就注定她永远上不了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嗯。我不认为‘主动跳’和‘被揪出’有那么大差别,准备得好不好才是关键。如果你需要我的意见,‘最佳时机’到来前,我不想主动暴露。”叶玄说。
“知道了。”她的口吻,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王。
…………
“陛下,这不对呀!‘掺兵’不是这么个掺法,咱这是给人家送!”墩墩陶是真急了,自莫维坦、巫依洛夫妇杀王篡位以来,墩墩陶还是头一次用这种略带训导的口吻对“小陛下”讲话。
环绕“鹰蜂堡”的五城当中,只有王都“格罗萨”一城是由“施沃茨军”驻守,余下四城,无论城中还是要塞,统统是清一色的“埃博拉军”。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不光是将领们担心,哪怕只带过三十人的队伍,也能一眼瞧出这他妈的有问题!对上,墩墩陶几乎每次见面都要提醒一回;对下,只好照搬莫维坦对自己的训斥:“闭嘴吧!除了打仗能行,你们还会啥?就凭你们那几颗装酒的脑壳,能算得过陛下?”
见墩墩陶这样,众将只好忍着。印象中,陛下也确实是个妖孽,两位陛下都是。她们干了好多让人看不懂的事,都干成了。
但是这一回……陛下的脑壳可能真是进了酒了。他把“施沃茨王军”的精锐给拆了,拆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混到驻守在另外四城的“埃博拉军”里面,说是去“管训”他们。开什么玩笑!
不光如此,“重骑、战象”这种需要多兵种配合,无法单独发挥战力的队伍,居然不是成建制地派出,居然也给拆得细碎,混入埃博拉的骑军、象队!
这么多仗打下来,王后莫维坦积威甚重。事情干到这种份上,众将忍了。可他还没玩儿够,往外掺不行,还要往里掺!他要把“埃博拉军”弄进王都来。他说“所有埃博拉军里,都得有咱们的将士。”这…这他奶奶的……王后是不是真跟那个有鹰的娘们儿好上了!
“陛下,您说句话呀!您……”墩墩陶停下,深吸口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是王宫内,他怕有耳朵。好在这不是寝殿,是莫维坦处理军务的地方,似乎能说。他将熊头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您是不是想给咱换个陛下?我向着您,我全听您的!可军队的事您得信我,咱不能这么弄……”
“赞颂天神洛拉玛,拔除伪神厄古斯。”
凑近的熊头顷刻僵住,胖嘟嘟鼓胀的双颊,右脸轻颤,左脸静默。这原本是他喝醉时才有的反应。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上一回是在达达利,在自己的将军府。对面的男人裹胁自己造反,也是这样冷不丁冒出一句让他如遭雷击的逆语。
不同的是,这一次墩墩陶没有起身,没去拿剑。这是王宫,喊人没用,打赢也没用。“陛下。不,莫维坦。你想干嘛!”
“念出这句,你将是南北两境、古往今来,最大的元帅。”叶玄非常紧张,他不知接下去会怎样。一直以来,墩墩陶没有表现出对信仰的狂热,但也看不出有不敬神的倾向。除了偶尔去“圣所”奉献,奉献得也不算多,他与神明似乎是一种“各自安好”的状态。这样的人,能撩动吗?
“叛国可以,渎神不行。”这是墩墩陶的答案。说出之前,他沉默了很久。因此叶玄觉得,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厄古斯,是伪神。”
“你不用说了。下手吧。”墩墩陶的嗓音,很重,很苦。他当然知道拒绝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拜托对方善待自己的妻儿,他甚至害怕对方善待自己的妻儿。渎神者……我只求你,不要引诱我的妻儿渎神。他不敢说,不敢让对方知道他在乎。
“担心茜波丝吗?还有你那两个私生子,叫什么来着?我不会伤害,也不会逼迫他们。但是,你应该清楚教廷的作风。一旦我的王国开始讨伐伪神,境内没有第一时刻跟我拼命的人,他们统统不会放过。你读书少,没学过、没见过。但你心里清楚,教廷会这样做。
神明比国王还残虐,这样对吗?我知道‘你们凡人’不会思索这些,我‘觉醒’前也没想过。”他希望以好奇心做为阶梯,把这胖子一步步牵引下来。
“……”墩墩陶不问,但似乎是想等他说。
“你连问我是谁都不敢吗?怕这样也算亵渎?没有厄古斯,没有神殿,没有深渊。那都是紫袍捏造出来的。真神不全能,也不全知,但神明爱人。除了捏造伪神的邪徒,世人皆可得救。”
世人皆可得救,唯有萨林新,最是难救。他们喝过太多次酒,摔过太多次跤。在这个胖子面前扮演神明,太他妈难了!
为了取信,叶玄当着墩墩陶的面,用中指划断了“金铜酒杯”。他呆愣许久,信了威能,不信源出。
妖法、巫术…世上果然有这种东西。我很想信你的鬼话,很想很想。但…你是神?你小子是神?那怎么可能呢!
“够了,莫维坦。别白费力气。不管你骗过我多少回,这次成功不了。”墩墩陶准备结束这场对话,结束对话就是结束生命,但他仍要。有些念头,哪怕只在心里过一遍,也是极危险的。不能再和异教徒聊下去了!而且…他好像不是教徒,是教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要是我用逼供的手段强迫你说出那句,你能自暴自弃,索性跟了我吗?”话落,莫维坦用巫灵般诡异的速度,按住了墩墩陶的胖手。那只拿起被划断的铜杯,刺向自己咽喉的胖手。
“行了。我他妈说出来,就是不打算做!”自暴自弃的,是教主自己。萨林新不是叶玄的朋友,从一开始就不会是,也不能是。可几百顿酒喝下来,这个胖子终究与别人不同。对他,最下贱的那些手段…用不出。
“给你讲个故事吧。不是紫袍编的那版,也不是我们编的那版。你不用防备,这次不为了骗你什么,就想配着它,最后跟你喝一顿酒。”
……
墩墩陶最大的不幸,是遇到这个男人;更大的不幸,是他永远只能立刻决定。因为他是武将。手握兵符,积威深重,一呼百应的武将。他不能回家慢慢想,没人敢让他回家…慢慢想。
叶玄要做的事,不能太早告诉他,没有他,自己打不了前面的仗。也不能太晚告诉他,他若不干,得抓紧找人替代。
当日傍晚,王国主将“萨林新-墩墩陶”死于王宫,死于醉酒。当然有人不信!然而他身上没有半道新伤,为了取信众将,验毒的医官是王宫与墩墩陶的部下分别找的。共找了四个,将军真没中毒……
可是,怎么就喝死了呢?怎么就在刚刚迁入新都不久,喝死了呢。
…………
“陛下!王后欲将乱国,已经是明摆着了。您不能因为他是…就坐以待毙呀。如果我的性命能换您警醒,那就请您,溺死我吧!”一番慷慨豪迈地劝谏与表忠发生在浴池里,清尘总觉得有些好笑。新贵出身的礼仪大臣“班苏娜-吉那罗”似乎不是很懂礼仪。
她忠于女王,忠于家族,忠于自己。依她目前的地位与处境,这三者…是一回事。王后欲将乱国,若头顶换了女王,自己算什么东西?礼仪大臣?难道埃博拉没有吗?
“知道为什么选你做礼仪大臣吗?”清尘说着,一把将跪在身前的班苏娜拉过,薄唇轻贴上她的左耳:“不是因为你没礼貌。是因为你心中只有盈亏,没有敬畏。”
敏感的耳窝随着口唇开合,涌入股股热息。班苏娜的身子先是酥软,而后忽地僵硬。仿佛池中的水,一瞬间变成了冰。尽管她没见过冰。
班苏娜想要挣出怀抱,想用更符合礼仪的姿态请罪或者抗辩,她也没想好,该请罪还是抗辩。然而她从未发觉,女王柔软的双臂是那样有力、那样牢固。她半卧在池水之中,感觉耳朵很痒,双唇很烫,身子一动也动不了。
“保持你的品格,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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