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木叶家不是已经……小洛是知道更多,还是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呢?”吴福微皱着带有几分秀气的眉头,满心疑惑地裁开“蛇皮信封”,破去一层层防水用的蜡封、油纸,终于从里面抽出厚厚一摞信纸。
“这是?”吴福用快到根本不可能的速度,将所有信纸浏览了一遍,而后全数递到云洛面前。
吴福拆信时,云洛仍惦着不能偷瞧之事,强忍着好奇将头偏到一旁。此刻只余光轻轻扫过纸面,转瞬就明白了吴福看信为何如此之快。
三十六、九、十二;
四十一、十二、八;
三、六、十;
七十、十、十一;
……
满纸都是数字,每页都是如此。
“《拓殖-评议集》通汇书局第一版。”就在云洛一脸迷惑时,吴福猜出了数字的含义,低声自语了句。“苍城商会”当然已通过信鸦知晓了残影“遗嘱”的全部内容。那莫名其妙的最后一句,就是破解密文的“译本”。
第三十六页、第九列、第十二个字。每三个数,可译出一字。这是个很古老的法子。
“啊?什么呀……”
透过云洛的反应,吴福愈发觉得她是被蒙在鼓里。甚至隐约猜出,这封书信以“密文”写就,其中一个用意正是为了防止云洛偷看。
“没什么,我或许能看懂这信,但要费些工夫。叶兄现下如何了?”吴福假做关切,实为试探地问道。
“现下…反正我动身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只过了半月,应该…不会有事吧。”云洛答得很不笃定。说是答复,倒像祈求,“吴大哥,你能看懂信上写了什么?”
听她如此说法,吴福已彻底明白了云洛的处境。也大致猜出叶玄何故将她诓骗到“苍城”。
“嗯。我要‘解’这封信,需得请人去‘某处’取些东西过来。你是想一起等,还是先回‘云府’拜见爹娘?”不怎么高明,但十分有用的欲擒故纵。吴福借此暂时稳住了云洛,成功将她“禁”在了这间消息闭塞的客室之中。
吴福的算计,不含丝毫歹意:成为“弃子”的事情,必定会刺激到她。密信之上多半另有重要内容。我先弄清楚所有事,才好决定如何劝慰。小洛指名道姓要找我,而我已经接下此事,“弟弟”没跟过来但也已知情,府里的“管事”多半不会专程跑到“苍城商会”去通禀“弟妹”,更不会自作主张跑去“云府”知会“二老”。至于方才见过小洛的那些“城卫”……有可能涉及大事、密事的情形下,“官长”应该会勒令他们禁声。
“小洛,你也许知道,也许不知。总之我还欠着叶兄一份很大的人情。他有麻烦,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哄得云洛安下心来,继续饮茶、吃糕后,吴福找到“杜驰”,请他帮忙去取对应的书册。《拓殖-评议集》第一版虽然已是十年前的“旧版”,但一点也不难找,甚至无需去藏书馆。残影的“遗嘱”传开后,当即便有许多好事者,怀着探秘的心思搜寻、求购此书。近几日来,这一“旧版”的《评议集》已经作为“藏品”在市面上明码标价地流通。
回到客室时,“吴福”手中多出一只蓄满热水的铜盆。铜盆很大,常人仅用一手扣着盆沿,怕是连端起都难。到了“吴福”手中却似没有重量一般,行走间,盆中清水也不见如何波荡:“吃饱喝足,把脸洗了。”语调透着七分宠溺,三分笑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哦…”云洛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铜盆边上,用棉巾蘸了热水,顺着额角在脸上缓缓抹过。只几下,雪白的棉巾便已泛灰。
吴福到来之前,杜驰当然也瞧见云洛面带灰尘,但仍只为她备了用以擦手的干、湿两条棉巾。并非杜驰不够周全,只不过……这样的场合下,主动请一位小姐洗脸是极不得体的行径。吴福做得,杜驰却不敢。
吴福与云洛之间,想找出能够打发时间的话头,实在太过容易。比如爹娘和姐姐的近况,比如已经一岁多的小侄。即便今日的云洛远不似以往那般健谈,小半个时辰的光阴仍无比顺畅地流过,丝毫不显黏稠。
绳铃轻响,书册送到。“苍城”的“刑律司”办事,比“枯荣城”的更麻利些。
“你去小睡一会儿,译好我会叫你。”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直和声细语的吴福,这一句中似乎夹了些令遣的意味。到此一步,云洛当然不会计较这等琐碎。况且她的确困倦极了。这半月来,她一觉也没睡安稳过。
尽管她自己才是山林中最凶猛的野兽,可每到黑夜降临,那不绝于耳的猿鸣、狼嚎、蛇嘶……还是令她汗毛倒竖,冷汗不自觉地顺背脊浸透衣衫。另则,年芳九十一岁,或者说已经九十一岁的云洛,还是入了山林之后才头次发觉,原来…自己怕鬼。
客室内无床,但有软椅。穿着满是泥泞的轻鞋,裹着宽大纯黑的斗篷,缩膝抱臂,侧卧椅中。堪堪十几个呼吸,筋疲力竭的云洛坠入深眠。
然后,她做了个噩梦。如何挣扎也醒不来。直到她狠狠咬破了下唇,血水伴着泪水一同浸湿宣纸,仍没能逃出那不可理喻的虚假。
梦里,一个长得像极了“吴福”的男人将她唤醒,递给她一封刚刚译好,泛着墨香的书信。
致云洛:
“‘你没用了,勿念。’起初只留了这六个字给你,后来觉得,这不是一句合格的谎话。因为你对我从来就没有用。不光没用,你有害。
我喜欢你。将一个背叛过我,而且根本没有悔意的小东西留在身边,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喜欢你。
二十一年零六个月。从你摧破‘枯荣城’的外墙,到我给你写这封信,二十一年零六个月。知道吗,当发现是你毁了城墙,第一时刻我居然是欢喜的。因为我终于有了一个不必尊重你、善待你的理由。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想怎样对你,就怎样对你的借口。于是我将你带到‘丰临’。决定不再遮掩对你的喜欢。
尽情享受‘喜欢你’和‘被你喜欢’所能带给我的欢愉,然后在必须离去的时候离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没能完整地做到,我很后悔。
该离开的时候,我离开。该享受的时候,却总想着终会离开而不能尽情。我很后悔。
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子,虽然我从不认可你善良的方式。你的善良坑害了许多人,至少比你帮助到的人要多。但我完全确信:那是蠢,不是坏。所以你依旧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子。
哼,你肯定又不同意我说的。那就当是最后一次吵架吧。和小影吵架,我每次都输。和小蛾吵,每次都赢。唯独跟你吵架的时候,每次我都觉得我赢了,你也都觉得你赢了。我会想念跟你吵架的日子。
小洛,对不起。我要去做一件很坏很坏的事,不能带你一起。善良和忠诚是矛盾的,我喜欢你,但我信不过你。
要是我没记错,他也没骗我的话,‘云大夫’今年,两百六十岁整。自古天妒英才,人杰每每早衰。就算他不是人杰,也没几十年可活了。盼你不要因为恨我而做出太过激烈的事情。若是非做不可,等他死了再说。你的命,我的命,都还长着。
不和你说再见了,保重。”
第一滴朱红的唇血,刚好淹没了最后一句“保重”。半蹲半跪在软椅侧旁的吴福蓄势待发,时刻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制住。所幸朱唇溢血后的云洛,没再有更加激烈的自残。她手中捏着信纸,怔怔地陷在软椅之中,良久未动。血珠顺着尖巧的下巴点点滴落,令那张人畜无害的俏脸平添出几分难以名状的邪魅。
直至唇瓣的创口凝结,颌下温血冷却,云洛终于确信,这梦…是不会醒了。
喜欢木叶青玄请大家收藏:木叶青玄本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