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惠卿自认为不是曾布那种不择手段的阴谋家,也不是蔡京那样利欲熏心的野心家。他坚持认为只有自己可比恩师王安石——尽管他的确在行动上背叛过王安石,可是他却觉得,也只他,才是真正地继承了王安石在变法时所坚持的三不足精神: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而这三不足的思想实质,又随着赵煦从绍圣到建中靖国的反复、以及如今赵佶的种种荒唐行径,深深地影响着吕惠卿对于赵家正统理念的动摇——既然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那么这天下改朝换代又能如何呢?
而在之前,他也没有机会去思考过这个可能,可是自从再次与秦刚见面后,吕惠卿觉得他才是唯一清醒之人:无论是湖州的章惇、还是其身边的李纲,他们对于秦刚的认同,不过只是因为要效忠于元符太子赵茂,而只有吕惠卿,才能够看出秦刚身上浓浓的魏武风范!
一旦看清楚了这一点,吕惠卿再重新搜集了李纲所主持的《江南时报》,政治触觉极其敏锐的他就迅速判断出,最近一年形势大变的京东东路明显已在秦刚的掌控之中。所以,接下来的他,务必要在两浙路这里,做出极不一样的政绩。而这个政绩,决非是做给京城官家,而是要献给此时的流求执政,而这样也才会在自己人生的最后阶段,真正实现浓彩重墨一般的神来之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因此,吕惠卿对于眼下两浙路的治理,是真真切切地花费了所有的心血与精力。除了假装与靖难军谈判时所推行的战时措施,很快便借助于朝廷默许态度,大力撤换了一批各个州县里的关键官员,要比京东东路那边更加直接与果断了更换安置为菱川派人员。
“菱川书院!当年的苏老山长!这个秦徐之,真正是好长远的谋划,好深厚的手笔啊!”此时的吕惠卿,早已经一改当年在鄜延路时对秦刚的态度与看法。
苏、秀、湖三州的水患一事,原本对于地方治理经验丰富的吕惠卿,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江南这里水域资源丰富,只需派出精通水利的官员去地方根据水文情况进行修堤开闸,调节蓄水泄洪;然后再派出得力官员监督主持地方上的开仓赈灾,毕竟两浙路财货富足,哪怕只动员一下地方缙绅,也不大会出现其它地区的糟糕结局。
只可惜,这些预案与措施,却在苏州卡了壳:皆因苏州有个“衙上之衙”——苏州应奉局。
由于朱勔在官家面前的受宠,这几任的苏州州衙官员,无不受制于应奉局的嚣张淫威之下,尤其是眼下的知苏州赵霖,更是为了主动巴结讨好朱勔,不惜在天寒地冻之时,征用大批的劳役人手,在苏州城一周修建改建了三十六个水闸,用来改善运河水路环境,当时为此冻饿病死的民夫尸体堆积如山,却都被他们隐瞒不报。
朱勔此前在杭州组建水师,结果偷鸡不成反蚀米,大批投入化为乌有,事后还遭到吕惠卿的弹劾,虽然最终得了袒护躲过了处罚,但巨大的钱财损失还是让朱勔心痛不已。
紧接着遇上这次水灾,无孔不入的朱勔便就有了要好好地弥补一下自己经济损失的想法:他先以保障京城运送贡物航道为由,直接把住了苏州城周围的所有水闸,拒绝了任何开闸帮助周围降低水位的请求;然后再由州衙召集苏州大户,以赈灾保障为由,统一收购甚至是明夺了他们手头的余粮,同时也在赵霖的默许下,又用低价囤下了杭州调拨来的所有赈灾物资及粮食,全部锁进了应奉局库房里,严令不得一颗外流。要一直等到苏州的粮价飞涨到一定的程度后,再慢慢出售,以谋回暴利。
纵使是两浙路屡次下发“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公文,朱勔还是授意赵霖回以“苏州治水有方,水灾平复、灾民退散、安居乐业”的汇报,表示苏州一片太平,无须开仓。
吕惠卿一看苏州的汇报,便将眉头拧成了团,便叫来了李纲:“伯纪,朝廷先前有诏,授权本帅去查验苏州应奉局之事。那时忙于水患,有所耽搁。眼下这两者之事多有牵扯,你对苏州那里应是熟悉,我给你一队精锐禁军及水利官吏,并持本官的特授手令,去苏州那里好好查看一番,并许你在那有便宜行事之权。”
李纲领命之后,吕惠卿又叫来的另一人,特别嘱咐了让其随同李纲一同前去。
苏州城外,连绵不绝的雨水之中,所幸还能通行的官道上,正疾驰过来一队人马,这便是李纲一行。虽然江南水路最为便捷,但在如今的洪涝局面之下,水情凶险,反倒不敢再乘行船,他们只能从官道日夜兼程而来。
正是走了陆路,这次一路所见,真是一片的凄风冷雨,连片的稻田桑林,尽数泡在了黄褐色的洪水之中,本该丰收的稻穗尽数被泡倒。
虽然目标是苏州城,但他们还是先从湖州那里绕了一下。
湖州城外地势较高之处,皆安排了一片片的灾民聚集窝棚,只因水患淹田,冲毁了家园,这些灾民只能依附于州城,指望着官府对他们的安置以及一天两顿的粥食保障。
李纲带人视察了一番湖州的难民营房,虽然这里条件简陋,吃的粥饭也是半汤半水,但是好歹算是给了灾民容身之处,又能够让人果腹生活。而且湖州这里也依照两浙路要求,为这些难民营配置了郎中及常用药物,一旦有人生病也会进行施药救治,整体安排还算尽心。
只是湖州的官吏同时也向李纲诉苦,称他们这里安置的难民不仅仅是湖州附近县乡的,还有大量从苏州那里被驱赶过来的,因为苏州不承认有水灾,专门在通往州城的要道上设立了关卡,不让灾民过去,从而导致他们湖州的压力倍增。
李纲听后好言安抚,并承诺回去后便会让杭州再多调拨些赈灾物资。
之后李纲带人再次上路前往苏州。
而在这一路上,跟随的水利官吏却是眉头凝重,在看了沿途河流的水位与流向之后,他们告诉李纲:这苏州一定是控制了周边的水闸,从而导致洪水都无法流向苏州城,但是这样便加重了周边地区的水情,如果再不把这些水闸放开,接下来的县乡水患将会更加严重。
除此之外,他们很快便发现了所谓“苏州水患平复”的原因:驿道上的逃难灾民没有向苏州方向去的,都在向外逃奔。上前一问才知,若要再往前面走的话,就会有苏州官府专门设的检查关卡,严禁逃难灾民过去。而且过去也不止一处关卡。就算是有人侥幸混过一道的话,还会在后面的关卡处被发现,反而多被打一顿再赶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况且苏州官府这样子拦截,所以也就别指望到了那里后,会有施粥施药的,还是抓紧时间去别的州城吧。
驿道两边,尽可见到一批批触目惊心的灾民尸体,数量竟然要比其他地方多出不少。应该便是他们在苏州境内得不到赈灾救助的原因。
随着李纲他们再往前走,便就看到了路边设卡拦截的衙役,看着应该是应奉局的局卒。不过,这些局卒看了李纲他们身着官衣,手头还有公文,自然不会为难,便直接放行了。
在这一路上的道旁河道里,的确没有之前看到的那么高水位,而进入苏州城之后,城里的店铺街道都如寻常光景一般,处处都是一片太平景象。如果不是他们从苏州城外围,一路过来先看到那些情况,光是在苏州城中,真的便会相信这里已经没有了水灾、或者水患早就已经平复了。
李纲一行从南城门进去后,就近直接进了城南驿站住下,出示了两浙路经略安抚司的令牌文书后,驿丞哪敢怠慢,立即让人送上热茶以及吃食。
李纲进了房间,更换了早被雨水打湿的外衣之后,顾不上吃几口热食,就叫人将驿丞叫来问话。
“议幕恕罪,实是连日雨天,驿站备食不足,薪柴多湿,一时顾不上……”驿丞还以为安抚司来人对他们的招待不满,心慌不已,赶紧过来告罪。
“非也,某只是有些话要来问你。”李纲却是和颜悦色地问道,“我们是从杭州一路而来,这其他州城,多有灾民聚集,而且水患甚重。只是进了这苏州地界之后,怎么都不曾看见附近县乡过来的灾民行踪?”
李纲和气的态度却让驿丞安心了不少,他揣摩着这队安抚司来人的目的与用意,小心地回答道:“下官守土有责,平时只在这处驿站之中,所以只能说些在此看到、听到的情况。这次的雨天虽然很长,连着下了快二十天了。但是,我苏州之地,多亏官府周密调度,所以这城里的情况一切安好。至于乡下听说也有一些灾民,差不多十天前,他们断了吃喝,便就涌向苏州城这里来讨生活,那时州衙便在城外开了几处粥场赈济,差不多有了五六天后,周围的水情退了,这些灾民也就慢慢都散去了。”
“灾民散去了?可知他们散去了哪里?”李纲皱了皱眉头。
“禀议幕,下官只是驿官,着实不知城外以及其他地方之事。只是在这里,最近时常会看见应奉局派出大队局卒出城,或许他们会对苏州四周的情况更了解些。”
看着眼前那个支吾着说不出更多内容的驿丞,李纲也知道问不出更多的内容,也没有为难他,挥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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