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起,吕惠卿接诏,就任两浙路经略安抚使,兼知杭州,算得上是临危受命,指望能在他的手上行出力挽狂澜之举。
非常之时,即使是一些平日里对他颇有不服的一些官场政敌,在此时的杭州,却也偃旗息鼓、不再乱蹿。因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确实也是没有其他人能比前宰相更有威望压得住眼下杭州的局面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吕惠卿烧得准确而果断:
第一把火,吕惠卿要求彻查苏州应奉局擅自组建杭州水师一事,虽然此事的前因很清楚,也是得到了前帅守宇文昌龄的默许,但是整整十条战舰,首航巡察就全军覆没、同时还引来了敌军临城,其中不能不说有着种种疑点与不可解释之处。而据逃回后来赎回的禁军声称,当时江面一开始交战,应奉局主官朱勔就独自驾乘小船逃走。吕惠卿知道朱勔逃回了苏州老窝,也没指望能将其抓回,但还是签发了勒令其限期前杭州接受调查的公文再说。
第二把火,吕惠卿宣布:鉴于两浙路面临着极大的海上安全威胁,所以需要将出海、海运、海贸及一切相关事务,尽数收归由安抚使司全面接管。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将原来的市舶司架空,却是直接把控住了两浙路的经济主脉。
第三把火,吕惠卿更是直接派出自己的幕僚团队,其中就有他临时征召的李纲,全面接手与杭州城外江面上的靖海海盗间的谈判。并在正式接触了一次后,便就高调宣布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海盗们终于同意释放了目前已经没有大用的前帅守宇文昌龄。
老帅守现在的作用的确不大,但是象征意义绝对强烈。他在回来之后,也算是心灰意冷、直接以病重为由,回乡退隐去了。
此外,海盗们经过谈判后同意,将会在另外一些相关条件得到满足的前提下,很快就会从钱塘江上撤军。
这三把火一放,吕惠卿在杭州城的威望迅速升起。更有许多市民在街头巷尾地议论,不愧是前宰相,光看这杀伐果断的精神气,就一定能够稳定两浙路的大局。
实际上,今天的两浙路安抚使司,利用眼下的战时特别情况,不仅仅是巩固了对于全路的军权把控,同时更是收住了十分关键的经济权,控制住了大半两浙路的命脉。
杭州现在的丝绸、茶业与青瓷业非常成熟,已经成为了两浙路的集中地,还有上等的白盐。这些产业原本的蓬勃发展,受到蔡京所推行的盐钞、茶引等政策的冲击与影响。之前无论是转运使司,还是市舶司对此都无可奈何。
而现在,由于海盗的逼近,战时的状态,便就让吕惠卿名正言顺地把这些权力全部抓在自己的手上,然后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规则,解除了那些盘剥政策的束缚与影响,更是直接与秦刚那里派来的流求商人实现了完全对接。
实际上,在李纲代表的两浙路帅司与靖难军的谈判中,大家真正关注的重点是:如何在继续保持汴梁朝廷对于两浙路的控制表象下,实现两浙路与流求、以及京东东路之间的实际经济、商贸关联。
为了让经略安抚使司对于商贸经济方面的管辖权师出有名,秦刚给吕惠卿出了一个所谓的“战时统购统销”的政策,宣布由于两浙路的主体商贸严重依赖海运,而眼下海上海盗猖獗,为了确保两浙各地的境内平安、避免民众商贾的巨大损失,决定将两浙路境内的所有商品暂时都收归官营。由官府统一收购,然后得以官府禁军、水师的保护,再进行统一外销。
“既然是统购统销,那么收购的价格自然就要向下压一压。这样的话,官府便可以从中多赚到一些钱。不过,收购价格虽然压下来了,但是商户们的头上,没有了之前蔡京所搞的种种敛财政策盘剥,他们实际的收益反而还会上升。更是因为有了今天两浙路官府的保护,他们还可以避免了昔日在运输过程中的风险与损失。所以,两浙路的商贾们,一定会举双手欢迎帅守这一项举措。”李纲对吕惠卿讲解道。
“秦徐之果然是经济作战的大宋第一人啊!当初老夫在鄜延路时,就曾亲眼看他一手玩商贸、一手玩备战,硬生生地从西贼手上夺回了横山。今天来看,在这两浙路上,看似和谈退兵,实则在明里暗里,就将两浙路的商品销售权悄悄地拿走,同时又可将流求与京东东路的原料、加工品大量进入到两浙路进行加工、生产……老夫实在是佩服之至啊!”吕惠卿感叹道。
“观文须得小心。眼下以战时为由,要杭州、明州、温州等沿海之地推行此策,问题都不大。但是,毕竟蔡京一党在两浙盘桓已久,所以等到他们缓过来后,极有可能会有反对之举!”
“嘿嘿!”吕惠卿冷笑了一声,“他们可别把老夫当成是宇文伯修那种想致仕回乡的老昏之辈。这回上任,还没有动过手里的刀子呢!想丢官帽的,直接排好队,等着我来一个个地摘干净。只是,这统购统销之策,老夫先前掌管市易法的推行,深知此等商贸之事,诸多关要之处,切莫要交予官吏经手,反倒是寻些信任的本地商贾委托行事更为妥当。伯纪你久居江南,又在海事院做过事情,一定会有些可推荐的人选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观文但有委托,晚生定要极力促成,必会去寻些地方上素有口碑、又有人脉以及商业资源的缙绅之士,以不辜负学士之期望。”
“呵呵,我的期望其实不值一提。这两浙路乃是江南关要,江南又是东南之首。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夫这一脚迈出便已身不由己。不知你家老师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也该露露面、和老夫交待交待情况了吧?”吕惠卿这已是第三次提出要与秦刚见面了。
“观文勿怪,晚生这次过来正想禀告,家师明日就会抵达杭州,正是为了来与观文一晤。”李纲却是早有准备地回道。
“哦?徐之前段时间不在杭州城外?”
“观文恕罪,家师其间回了一趟流求处理要务,此前不便对外透露行踪,所以并非有意推托。”李纲解释道。
“好好!如此说来,老夫倒也是释然了。”
秦刚出现在吕惠卿在吴山麓的私宅后院之时,却是一身儒士青衫的打扮,面貌虽无大的改变,但是其眉宇间透出的神情,便是让人看着就觉不凡。吕惠卿虽然早有各种预期,但是第一眼看到之时,却也不免愣神了一二,但也是转瞬即逝,立即起身降阶而迎。
人在家中,吕惠卿没有穿上正式的官袍,反而是与秦刚之间多了几分真诚与亲密。
秦刚则快步上前:“吕观文早有邀约,秦刚俗务繁杂,却是怠慢了。”
吕惠卿则不以为然地说道:“旁人此言多有虚夸,然吾却以为徐之此言实然,何慢之有?快快请坐。”
坐下来后,院中下人送上茶汤,吕惠卿却事先了解到此次秦刚入城,仅带了五名随从,而进入他家后,后院门口也只有两人候立,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徐之你如今是何等身份,但却能以应吾之邀约,孤身入城,何其胆识!何其诚意!老夫一生自负,但这胆识气度,却承认要输你两分啊!”
“观文谬赞了!所谓胆识,只对君子而不可对小人也。此次来杭赴约,以吾本意,有伯纪一人相伴即可。但是人在军中,身边护卫他们守土有责,还是执意随来,只是有点打扰了老观文的清静与安雅了。”秦刚的这句话既是一句谦虚解释,也有对吕惠卿的恭唯,“此前两浙路的诸多争端,虽然是我们这边先兴兵刀,但究其本意,终是为了越地生民生存之大计,也是有幸得到了观文相助,秦刚来此相谢了。”
吕惠卿却是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摆弄着面前茶案上的茶叶、茶水与茶杯,与通行的点茶手法不一样,这次他招待两人的却是此时不多见的一种绿茶,仅从这些茶叶的香味与形态上,秦刚大致能够判断出:应该便是刚刚成形的西湖龙井。
亭内只听得吕惠卿偶尔的弄盏冲水之声,倒是平白给秦刚这边施加了一点点的无形压力。
李纲见气氛有点压抑,于是尝试着开口:“观文是否对眼下的和谈协定有些什么疑问,想要询问吾师,今日大家正在坐在一起,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吕惠卿正好冲完了三杯茶盏,便一一在各人面前放好之后,方才微微笑道:“伯纪说得好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夫已过古稀之年,但之所以还能被你们游说劝动,并非是为杭州或两浙路来收拾破烂摊子!徐之你素来做事胸有成算,能否先来个知无不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