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正,贾悦刚用过早膳,金钏儿便掀了棉帘进来,鬓角的珍珠簪子晃了晃:"太太屋里的玉钏儿来了,说太太在正房等姑娘呢。"
贾悦放下茶盏,指腹蹭过茶盏边沿的冰裂纹——王夫人素日里轻易不召庶女单独说话,昨日尤氏才提了旧账的事,今日便传她,怕是与贾珍那厢有关。
她理了理月白缎子袄的袖口,随玉钏儿往正房去。
正房里檀香混着茉莉香,王夫人靠在迎枕上,手里捏着串沉香念珠,案上的鎏金烛台投下暖黄光晕,将她眼角的细纹照得清清楚楚。
见贾悦进来,她抬了抬下巴:"坐吧。"
贾悦欠身坐了下首的玫瑰椅,目光扫过王夫人案头摊开的信笺——最上面一张字迹潦草,写着"五姑娘私联外男操控族务"几个字,墨色未干,还洇着水痕。
"你且说说,这府里怎么就传起这些话了?"王夫人指尖叩了叩信笺,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青石板,"昨儿大太太还跟我念叨,说东府里有人见你夜里往尤氏房里送东西,又说你总翻田庄的旧账,是要夺了族里的权。"
贾悦垂眸盯着自己绞在膝头的帕子,指尖微微发紧——果然是贾珍的手段。
她抬眼时眼尾微弯,带了三分委屈七分诚恳:"太太明鉴,我哪敢动什么夺权的心思?
前日查春麦庄的账,是因那笔炭银对不上,若不查清楚,往后各房的用度都得乱套。
至于往大奶奶屋里送披风......"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张当票,轻轻推到王夫人面前,"大奶奶昨儿跟我说,东府里月钱迟了两月,她把当年的陪嫁玉佩当了换米。
我送披风是看她穿得薄,哪是什么私联?"
王夫人拿起当票看了看,眉头微微松开:"这当票是真的?"
"太太若不信,差人去西市'同福当'问问便知。"贾悦声音放软,"我原是个庶女,能有今日全仗太太照拂。
若是有人怕我查账坏了他们的私,故意造这些谣言......"她咬了咬唇,"太太可得替我做主。"
王夫人盯着贾悦眼底的水光,忽然想起昨日周瑞家的搬来旧账时说的话——五姑娘把二十年来各田庄的收支都对了三遍,连庄子上死了头老黄牛的赔银都标得清清楚楚。
她叹了口气,将信笺收进妆匣:"我知道你是个实心的。
往后行事再稳妥些,莫要落人口实。"
从正房出来时,贾悦捏着帕子的手心里全是汗。
她站在穿堂里缓了缓神,见廊下的雪梅开得正好,忽然想起尤氏昨日说的环三爷屋里的青布衫先生——那些谣言,怕就是从那先生笔下出来的。
午后,贾悦带了个描金食盒去宁国府。
尤氏正在院子里晒药材,见她来,慌忙擦了手:"五妹妹怎么又亲自来了?"
"给大奶奶带了碗杏仁酪,润润嗓子。"贾悦掀开食盒,白瓷碗里浮着层淡金的油花,"我今日去见太太,倒想起件事——各房的田庄各自管着,账册乱得很,不如统归族里核算,再请老太太屋里的赖嬷嬷、大太太屋里的周嬷嬷帮着监督。
这样一来,谁也没法子在账上动手脚,大奶奶也省得为月钱发愁。"
尤氏舀了口杏仁酪,甜香在舌尖化开。
她望着贾悦鬓边的珍珠坠子,想起前日佛堂里那件月白披风——里子的缠枝莲绣得极细,针脚匀得像画出来的。"这主意好是好,可大爷......"她声音低了下去。
"大奶奶只消跟大爷说,这是太太的意思。"贾悦轻轻握住她的手,"太太昨日还说,要选个可靠的人管田庄,我举荐了大奶奶。"
尤氏指尖一颤,碗底磕在食盒上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