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悦回到梨香院时,月上柳梢头。
春桃提着羊角灯在前引路,灯影里她望着自己投在青石板上的影子,想起西角门处贾环那淬了冰的眼神。
"姑娘,可要添件夹袄?"春桃见她站在廊下不动,轻声提醒。
贾悦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摇头:"不冷。"她望着院角那株老石榴树,枝桠间还挂着几枚干巴巴的残果——前日晨起扫落叶时,她见小丫鬟扫出半块碎瓷片,上头沾着墨迹,当时只当是哪个婆子摔了茶盏,如今想来,倒像是什么账册的边角。
第二日卯初,王夫人院里的周瑞家的便捧着个红漆食盒来了。
食盒里放着两碟枣泥酥,最底下压着本簇新的账册,封皮还沾着未干的浆糊味。
"太太说,请五姑娘去上房说话。"周瑞家的笑得客气,眼角却绷得紧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角。
贾悦掀开账册第一页,入目便是"贾悦私吞田庄银钱明细"几个大字,墨迹浓得像是要滴下来。
她指尖在"春麦庄"那栏停顿片刻——春麦庄的地契上月才从赖大家收回来,此前十年都是赖家代管,她根本没碰过那里的账目。
上房里,王夫人正捏着那本账册拍炕桌,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出半盏,湿了月白缎子袖边:"你倒说说,这两万三千七百两的缺口,是怎么回事?"
贾悦垂眸盯着自己绣并蒂莲的鞋尖,听见王夫人急促的喘息声:"太太若信不过我,不妨请大奶奶和薛大哥哥的掌柜来同查。
大奶奶管过宁国府的账,薛掌柜管着金陵十二铺,都是知根知底的。"
王夫人的手指顿在半空。
她望着贾悦素白的脸,忽然想起昨日族学里贾代儒说的话——五丫头前日送了二十套《论语》给族学,说是替老太太积福。
未时三刻,荣禧堂里围了半屋子人。
尤氏攥着帕子坐在下首,见贾悦进来,手指不自觉地绞紧帕子上的金线;薛蟠的掌柜陈九斤捧着算盘,鼻梁上的水晶眼镜反着光,把账册照得明晃晃的。
"这笔'春麦庄三月送炭银五百两'。"贾悦翻开账册,指尖点在第三页,"可春麦庄的地契是四月初八才交到我手里的,三月里这炭银,难不成是我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