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蹲在西跨院的葡萄架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昨日祠堂里,那丫头当众揭了宁府的短,连带着他这个总被压一头的庶子也成了笑谈。
几个管家娘子凑在廊下嗑瓜子,说什么“五姑娘比三姑娘还厉害”“环三爷的算盘又打空了”——他攥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茶渍顺着指缝往下淌,将月白中衣洇出块深黄的疤。
“爷,”小福子缩着脖子凑近,“奴才打听到了,五姑娘这两日总在二门外见薛家的周掌柜。说是核对绸缎庄的账,可谁不知道薛家跟外洋来的胡商有往来?”
葡萄叶在风里簌簌响,贾环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说...要是有封密信,说五姑娘私通外商,把铺子的银子往自己腰包里揣?”他扯下片葡萄叶,在指尖揉得粉碎,“就放在王夫人屋里的茶盘底下——她最恨这些不清不楚的事。”
小福子打了个寒颤,却忙不迭点头:“奴才这就去写,照着书办的笔迹摹。”
“五姑娘,太太叫您去上房。”彩月的声音发颤,手指绞着帕子,“说是...有要紧事。”
贾悦正对着妆匣描眉,银簪子停在半空。
镜中映出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影子,鬓角的珠花歪了半边。
她搁下簪子,摸了摸腕上的翡翠镯子——这是薛姨妈前日送的,说是薛家新到的水头。
“知道了。”她应得从容,指尖轻轻叩了叩妆匣边缘。
春桃要替她换件掐丝海棠的衫子,被她拦住:“就穿月白的,素净些。”
上房里飘着沉水香,王夫人端坐在紫檀木椅上,佛珠在指间转得飞快。
见贾悦进来,她“啪”地将茶盏搁在案上,溅出的茶水洇湿了半张信纸。
“你自己看。”她指节敲了敲那纸,“有人说你私通外商,把绸缎庄的银子往自己腰包里揣。”
贾悦垂眸扫过信笺,字迹歪歪扭扭,倒像是刻意模仿的生涩笔体。
她抬眼时目光清亮:“儿近日确与薛家周掌柜有往来。上月新置的南院铺子要开,薛姨妈说怕奴才们手脚不干净,特意让周掌柜来对账目。”她往前半步,裙角扫过青砖,“若太太不信,不妨把薛姨妈请来,当面问个清楚。”
王夫人的佛珠停了。
她盯着贾悦眼底的坦然,忽然想起前日祠堂里,这丫头翻账册时的利落——连赖升家的都悄悄说,比她屋里管账的林妈妈还仔细三分。
“你倒说得轻巧。”她扯了扯袖口的累丝金线,“私通外商是多大的罪名?你当我敢轻易查?”
“太太若怕担干系,”贾悦声音放软,像春溪漫过青石板,“不如让大奶奶来监查。她素日最是公正,又管着宁府的中馈,查起账来名正言顺。”
王夫人的眉梢动了动。
尤氏昨日在祠堂的模样突然浮上来——那女人从前说话总像蚊子哼,昨日却举着借据直起腰板,倒让她这个二房太太都有些发怔。
“罢了。”她捏起那封密信,“你且回去。我...再想想。”
月上柳梢头时,贾悦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春桃捧着个铜手炉凑过来:“姑娘,小福子方才鬼鬼祟祟往马棚去了,怀里揣着个布包。”
她摩挲着腕上的翡翠,月光落在上面,映出点点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