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游廊的雕花窗棂时,贾悦刚将最后一盏琉璃灯芯挑亮。
藕香榭的宴席散了已有半个时辰,她踩着满地银霜往缀锦阁走,途经赵姨娘住的西耳房,忽有碎瓷声混着春燕的抽噎撞进耳中。
"姨娘您别砸了!
五姑娘昨儿才给您换了套汝窑茶盏,要是叫她知道......"春燕的声音带着哭腔,话音未落又被一声冷笑截断。
"知道又怎样?"赵姨娘的嗓音像淬了冰碴子,"她当自己是宝二奶奶不成?
也配管我?"
贾悦脚步微顿。
桂香裹着夜风扑来,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汁味——赵姨娘房里,分明点着夜灯。
她垂眸看了看腕间翡翠镯,那是前日老太太赏的,水头足得能映出人影。
借着这点幽光,她放轻脚步绕到耳房后窗,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出两团晃动的人影。
"你怎敢擅自改动那封信的内容!"是贾环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火气,"原来说好只提她私会外男,你倒好,连'通敌'都写进去了!"
"若不添点油加点醋,怎能叫她身败名裂?"赵姨娘嗤笑,"你当那御史台的官儿是傻子?
没点真凭实据,谁肯动贾府的人?"
贾悦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贴着墙根的手微微发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通敌——这两个字像根银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前日她借匿名信引监察司查宁国府,原是想敲山震虎,可赵姨娘这手......分明是要借刀杀人,把脏水泼到她头上。
窗内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贾环压低声音骂道:"万一查出来怎么办?
到时候连父亲都保不住我们!"
"保不住?"赵姨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当我这些年白在贾政屋里当差?
上月我遣人送了二十两金子给城东刘媒婆家,她男人在顺天府当差,早把京里的风向探得清楚。"她顿了顿,语气忽然放软,"环儿,你是贾政的儿子,凭什么处处被宝玉压一头?
等那小蹄子倒了,老太太的眼风自然要往咱们这儿转......"
贾悦没再听下去。
她退到影壁后,月光落在肩头,却冷得刺骨。
赵姨娘竟敢勾结外官,还伪造证据——这比她预想的更狠。
她摸了摸袖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是沈墨昨日送的,边角还留着松烟墨的淡香。
第二日卯时三刻,贾悦刚用过早膳,便唤来贴身丫鬟碧桃:"去前院跟周瑞家的说,把各房当差的小斯都叫到沁芳亭,我要赏他们新腌的糖蒜。"碧桃应声去了,她又补了句,"再派春柳守在赵姨娘院外,看她今日遣了谁出门。"
沁芳亭的石桌上摆着青瓷盘,堆得冒尖的糖蒜裹着亮晶晶的蜜。
七个小斯围坐着,头一个是看角门的柱子,正捧着糖蒜直吸溜:"五姑娘这手艺,比厨房张妈妈的还地道!"
贾悦倚着朱漆栏杆,指尖拨弄着腰间银铃铛:"我前日听林妈妈说,东角门的路不好走,可有人往城东送过东西?"
柱子咬着糖蒜含糊道:"城东?
上月赵姨娘房里的小丫头秋菊倒是去了两回,说是给刘媒婆送聘礼单子。"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昨儿夜里我瞧见秋菊又出门了,怀里揣着个蓝布包,沉甸甸的,往城东门方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