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未时,荣国府梨香院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穿堂风裹着晒得发烫的槐花香扑进来。
贾悦正对着窗下案几核对庄子租子清单,忽听得廊下传来绣橘压低的声音:"二奶奶的软轿到了。"
话音未落,竹帘"唰"地被挑开。
王熙凤着一件蜜合色撒花褙子,腕上金镯子撞出细碎声响,鬓边那支东珠簪子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手里攥着本青布封皮的账册,封皮边缘沾着暗褐色的霉斑,分明是从宁国府积灰的库房里翻出来的。
"五妹妹。"王熙凤大步跨进来,反手将竹帘甩得噼啪响,"你且看看这是什么。"账册"咚"地砸在案上,震得贾悦笔下的墨点晕开个小团。
贾悦抬眼,正撞进王熙凤紧绷的眉峰里。
往日总带三分笑的丹凤眼此刻绷成两道冷刃,连唇角的金痣都跟着发紧。
她伸手翻开账册,前半页是常见的田租、脂粉、年例支出,翻到中间却见"西北军需"四个字赫然入目,后面跟着的数字让她指尖一滞——单是去岁腊月,就有五千两银子汇往榆林镇。
"这是我让平儿混在旧账里翻出来的。"王熙凤扯过椅子坐下,茶盏被她捏得咯咯响,"你当贾珍那混帐只是贪点族银?
这些钱全流到边疆买军械了。"她突然倾身凑近,压低的声音像淬了冰,"前日周瑞家的娘家侄儿在兵部当差,说榆林镇今年春上丢了批火铳,数目竟和这账上对得上。"
贾悦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前日在宁国府角门边窥见的青布身影,松鹤堂的红绸标记在月光下像滴未干的血。
原来贾珍哪里是挪用,分明是勾结外手倒卖军器——这等大罪,莫说抄家,连脑袋都要搬家的。
"凤姐姐怕了?"她故意放轻语气,目光却紧盯着王熙凤发颤的指尖。
王熙凤猛地灌了口茶,茶盏磕在桌上发出脆响:"我怕什么?"可她耳尖的红却出卖了自己,"只是这潭水太深......"她突然攥住贾悦的手腕,"五丫头,你素日最是精细,可愿帮我拿个主意?"
贾悦垂眸看着交叠的双手。
王熙凤的指甲染着丹蔻,边缘却因用力泛白,像要掐进她皮肉里。
她想起穿书那日在街头听见的评话,说这荣国府的奶奶们个个都是泥里的珍珠,既要发光又不能扎手。
如今这颗珍珠正攥在她手心,烫得人发疼。
"顺藤摸瓜。"她轻声道,"贾珍不过是个幌子,幕后定有更大的鱼。
咱们若能揪出操盘的,既能保贾家体面,又能......"她顿了顿,"让该担责的人担责。"
王熙凤松开手,丹蔻在贾悦腕上留下四道浅红印子。
她盯着案上账册,忽然笑了:"到底是你,比我多转了几个弯。"说着起身理了理衣襟,"我这就去让平儿盯着宁国府的外院,看那些账房先生往哪里跑。"
她掀帘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明儿沈公子来寻你,你且留他多坐会儿——听说他父亲在户部有旧识?"
话音未落,竹帘已被风卷得翻飞。
贾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抚过账册上"西北军需"四个字。
窗外槐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这局棋,该动真章了。
第二日申时,沈墨的青衫角刚扫进梨香院,贾悦便闻见他袖间的沉水香。
他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解开来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笺,墨迹未干的小楷在纸上洇开淡淡晕痕。
"昨日我去拜访了户部的张大人。"沈墨将信笺推到贾悦面前,"他说去岁确实有批军器经民间渠道流转,中间人挂的是松鹤堂的名号。"他指尖点在信笺某处,"松鹤堂表面是药材行,实则......"
"是贾珍前日夜里接的那个青布衫客人。"贾悦接口,"我见过那包袱上的红绸标记。"
沈墨一怔,随即露出笑意:"五妹妹果然心细。"他从袖中摸出个铜锁,"这是张大人给的线索,说松鹤堂的账册都锁在西直门外的仓库里。"
贾悦望着那枚铜锁,锁身刻着松鹤纹,和那日青布衫包袱上的红绸花纹如出一辙。
她将信笺和账册副本一并收进妆匣,抬眼时正撞进沈墨关切的目光:"可要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