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题三,税制。厄古斯神教的收入,主要来自‘奉献’;另有一小部分是‘御前决斗的见证’。
厄古斯信徒的‘奉献’是自愿的,至少表面上是。国王只能凭感觉知道‘奉献太少会有麻烦’,民众则发自内心地向往‘神殿’,惧怕‘深渊’。我们没有深渊,论积威之重,更远远不及旧神。因此税制要摆上台面。
城地税、征伐税。我们只收这两项。当然,对外不能叫‘税’。
城地方面,枯荣城的税法可行,就直接照搬过来。让国王们给自己的主城‘报价’,每年奉献报价的两分(即2%)。‘报价’每五年允许更改一次。任何人可以用‘报价’的五倍强购该城。若国王不从,我们帮买主去打。但‘强购’来的城池二十年内不可改价。交不起税,城归我们。‘五倍’只是最初的宽松,等他们适应了,再慢慢降到三倍、两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征伐方面,‘攻城’与‘决斗’一视同仁。‘抢来的城池’和‘赢来的财物’,按市价缴税‘一成’。厄古斯神教鼓励王国间的征伐,所以决斗有税,攻城无税。我们希望和平,因此对战争课税。
总体而言,新神治下的王贵们若不打仗,实际‘被神明洗劫的钱财’要少于过去。若是打仗,则略多于过去。可有疑义?”
新神必须与旧神迥异,但清尘不敢在“根本”层面做出太大改动。北境诸国相互攻伐,这是一种…用云大的话说,叫生态平衡。想彻底禁制战争,其结果很可能是四处镇压,八面起火。
如果某种现象已经持续了几千年乃至上万年,不管她喜不喜欢,都必须假定那就是“合理”的。尤其在权力尚不稳固的时候。
“我还是觉得‘任何人都能强购’过于危险。”叶玄反对道:“肯定会有些‘富商’联合起来篡国。对国王来说,若‘强购’自己主城的是另一个王,说不定拨拨算盘,索性咬牙忍了。可如果是一群平民……你篡过国,也当过王,应该很清楚贵族们有多看重这个。”虽然“教军”的战力稳压“北境”内任意一个乃至多个王国,但叶玄认为动兵的场景应该越少越好。以神之名,保不齐哪一仗就现眼了呢?到时候怎么办,鹰王和圣女又得亲征?
“我坚持。”叶玄反对的理由,正是清尘坚持的理由。她要破坏一些规则,以确立新神的威权。她不敢破坏“生态”,只好对“规则”动手。
起先清尘说“今日须有个定夺,不行就一人一票。”其中就包括这件私下里始终没有谈拢的事。“我坚持”的意思,就是残影你可以出票了。
“我站清尘,你不生气吧?”残影笑问。
“哼,我就知道。下一题吧。”但凡留到今日的议题,叶玄都已做好妥协的准备。在更重要的问题上,比如“南境洛拉玛人的死活还管不管”,残影毫不犹豫站在了自己一边。这时附和清尘,勉强也算一种平衡。
就残影而言,她并不觉得叶玄很错,清尘很对。两边都是道理。只不过…一旦从过去几年那种“大权独揽”的负担中脱离,残影就变回了本来的残影。她喜欢“更刺激”的方案。
“嗯。”清尘满意地望了残影一眼,继续道:“议题四,皇帝。索菲娅-埃博拉是名义上的‘北境共主’,实际统辖范围,是原托托莫王国的十四城。皇帝住在‘珀瑟城’,由我们直接掌控。她是我们干预世俗的代理人,我们犯错时的替罪羊。可有疑议?”
“没有。”
“没有。”
这一条,其实连清尘自己都有疑议。但三人都没想出更好的办法,眼下的局面,又容不得长久拖延。木叶家族总共只有五人,他们不可能单凭自己治理整个北境。别说北境,连这新到手的十四座城都有困难。必须有人代理,必须予人权柄。唯二的问题是:什么形式,以及找谁。
雨露可以监国,不能治国。能力不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教权与王权天然对立,中间必须有所缓冲,雨露就是缓冲。“圣宫”与“王宫”之间可由雨露缓冲,那更高的“神之泪”与更大的“世俗”之间,拿什么缓冲呢?
皇帝。圣女不行,圣女是神泪落地时溅起的尘垢,是神泪的一部分。万一干坏了,所有坏事都是皇帝做的。万一前面的税制需要推翻,或者有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需要神明做出让步与妥协,那就惩罚皇帝。
可是皇帝由谁来做呢?
塞维格绝对不行,任何姓托托莫的人都不行。那是罪族,因及时悔悟才被赦免的罪族。他们的权柄只能被削弱,不能被加强。哪怕仅仅是名义上的也不行,应该说…名义上尤其不行。
科摩多勉强可以。他是最早跟随鹰王的统帅,是鹰之国崛起的重要功臣,也是“伐神之战”的主将之一。全是别人以为的。但就算“别人以为”的这些全是事实,他的位格还是太低。现任鹰之国三位元帅之一,这算什么身份?跟皇帝差着几层?如果只有这一个问题,花点时间其实可以解决。连神都造了,扶个傀儡皇帝能有多难?科摩多更大的问题是,他太听话了。给他十分权,他喝醉了酒敢使半分都算勇猛。神教需要的,是一个能“顶事”也能“顶罪”的大人物,不是早请示、晚汇报的点头虫。
欧蕾娅够格当皇帝。以身份论,她是初代雨露中的第一位雨露,是洛拉玛神教的首席执事。以资历论,神之泪降临之前,她已在湿地沼泽对抗了伪神两百多年。以才能论,她管理过茹毛饮血的同伴,也管理过被迫改信的三王,更协助圣女掌管神教,直到现在。
欧蕾娅的问题也在于此,她是“圣都”名义上的代政官,影离开后,更是实际上的掌权人;她是被公认为最接近圣女的存在,她身份太高,形象太好,可以“顶事”,不能“顶罪”。
再者,如果她做了皇帝,洛拉玛神教首席执事的头衔要不要摘掉?如果摘掉,这算升还是贬?人家犯了什么错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索菲娅-埃博拉。三人思来想去,这个有巨大隐患的选择,或许才是当下“最不坏的选择”。隐患太明显了,她信仰鹰神。谱系上同出一源,灵魂早已融合的“天”、“鹰”二神,有没有可能发生争端?在天上似乎不能,鹰神就是雷神,雷神就是天神。在地上显然可以,事实已经证明过,显然可以。
可这是“索菲娅当了皇帝”才有的隐患吗?并不是啊。能镇住她的几人,马上就要全部离开鹰都了。把她带在身边,或让她留在这里掌管鹰之国,哪个隐患更大?雨露监国,对别人或许好使,她是开国立教的元勋,鹰神教首席执事,谁监得了她呢?
还是带走吧。还是当皇帝吧。万一真有一天需要拿她顶罪,兴许还是顺手剪除“鹰神教”的契机。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索菲娅”愿意当皇帝。她当然不会蠢到以为圣女想让她做“坎瑞丝”那种皇帝。“海柔尔”对于当下的处境,更是早有明悟。“鹰之国”八城,按教规只能由“鹰神教教徒”代政,然而“鹰神教”的教门已经关闭,教徒除了鹰骑,就是鹰主。名为代政,实则“世袭罔替”。虽有雨露监国,那主要是为防“鹰神教”争夺信仰,除此之外,“菲丽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菲丽塔-埃博拉,鹰之国新任代政官。前任代政官“索菲娅”和她的长女“洛莉塔”都将去往“珀瑟城”,于公于私,“海柔而”自然跟着姐姐。她深知…如今“主少国疑”才是最稳妥的。积威深重的海柔尔姑姑帮不上忙才是最稳妥的。菲丽塔性情淳朴,有点软弱。她不喜欢风暴,也掀不起风暴,这才是最稳妥的。
珀瑟帝国。北境凭空出现的新帝国,名为“珀瑟帝国”。珀瑟,就是水的意思。是平语,而非敬语。
洛拉玛神教从一开始就没有遵循这个世界古老的传统,因为神明比传统更古老。阳神叫“罗摩”,雷神叫“髯蓠”,海神叫“洛拉玛”。名字的音节数,与位格毫无关系。
珀瑟是个新帝国,它的名字有含义。这种情况下,用平语还是敬语,就跟位格有关系了。帝国可以荣耀,必须远离神圣。如此才能作为“神明”与“世俗”的缓冲,如此才能在必要时,将皇帝推出来顶罪。
所谓顶罪,正常来说也就是“禅位”而已,将“索菲娅”的长女“洛莉塔”一并带往珀瑟,鹰之国由次女接掌,本身带有“皇权世袭”的隐意。
虽然你是工具,我会一用到底。就算“索菲娅”心中还残留着对神明的几分赤诚,就算那几分赤诚会稍损她的精明,“海柔尔”也会替她读懂圣女的诉说。
鹰蜂堡变为鹰之国,领地由一城变做八城。虽限制传教,但允许信仰鹰神。这是“木叶家族”给“埃博拉家族”的回报。
女王变成皇帝,名义上君临北境。虽不能只手遮天,但也绝非纯粹的木偶。这能不能视作对“索菲娅”的回报,叶玄不敢肯定。从他本人的观感上,会觉得偏安一隅当土皇帝更舒适;从他过往的体验上,待在“枯荣城”的那些年也的确比现在惬意得多。
“可以诱导,不要胁迫。让她自己选吧。”这是叶玄对残影说的。长久以来对索菲娅的欺骗与利用,多少令他有点愧疚。有选择好过没选择,如果索菲娅想干,就将这场欺骗与利用继续下去。如果索娅菲想休息了,那就继续欺骗,不再利用。
其实相比于索菲娅,他更对不起的人是墩墩陶。他给了他的两个私生子每人一小块封地,都在格罗萨城近郊。现在的鹰之国,封地允许买卖。如果两个小墩墩陶败光了家产,就再买两小块给他们……如果总是败光,反复败光,那就锁死他们的封地以保全姓氏,再找个大贵族定期给他们钱。叶玄能做的弥补,也只有这些。
“西波丝娶了个男人,带着你的几大片封地。对不起,我没资格要求她守寡,也不方便安排她娶你儿子。她娶的那人跟你一样,是个棕眼珠的卷毛胖子。我觉得…她心里是念着你的。”迁往珀瑟城前夕,叶玄去了一次格罗萨城,坐在墩墩陶的坟墓前说了会儿话。墩墩陶曾说,自己死后一定要埋在酒窖里。那是喝醉后说的,叶玄觉得应该可以当真。于是墩墩陶的坟墓,就设在格罗萨城南郊庄园的其中一个酒窖之内。如今,这个酒窖的男主人还姓墩墩陶,却已和萨林新没有半点关系。
“议题五,南境。”最后一个议题,也是清尘最上心的一个。“厄古斯神教的‘圣殿’迁到了‘帝都’附近。坎瑞丝在‘南境东南’找了一小片荒废的湿地,划成‘洛拉玛教区’,信仰‘天神’的人可以去那里生活。可那个地方,素人根本走不过去。这就是她说的‘信仰自由’。”
“把信仰捏在手里,皇帝才能自由。”残影插口补道。语气中有讽刺,也有钦佩。洛拉玛教区是划给“神明们”看的。两尊神明,终于可称为们。
她告诉厄古斯:别逼我,我能改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告诉洛拉玛:别害怕,没有圣军。
眼下的局面,若帝国军倾巢而出,北边多半是挡不住的。只不过坎瑞丝缺少开战的理由。全境一统,世界将重归一神。那岂不白忙活了……
“皇帝得享自由,南境的洛拉玛人…仍是巫奴。”清尘盯了叶玄一眼,继续道,“她的自由是真,却也岌岌可危。现在的她,靠着近乎‘自毁’的手段挟制神明。改信、大清洁,做出任何一件,都等于将她自己乃至整个家族逼上绝路。
她宁愿担负‘族灭’的风险也要争取自由,这可以理解。但自由与毁灭之间没有丝毫缓冲,她不会满意这种刀刃上的平衡。”清尘确实可以理解,她当年干过相同的事。只是体量小了万倍,且一败涂地。
“如果我是坎瑞丝,我现在一定没有余暇享受自由。我要防着‘新神’向南边腐蚀,还要不住地安抚‘旧神’,防他们跟我鱼死网破。一旦大主教判我渎神,我就只能立即倒向洛拉玛。大主教当然不想,但他知道我也不想。挟制是相互的。
如果我是坎瑞丝,我一定想再造一尊神明出来,最好是两尊、三尊、一百尊……但这绝非一两代人可以完成的事。几千年来,世上只有厄古斯;几千年来,被厄古斯钦点的宿敌只有洛拉玛。能用的坑位已经满了。
如果我是坎瑞丝,我会分出一半以上的心力,回溯‘洛拉玛’崛起的过程,窥探‘神之泪’威能的源头。”说到此处,清尘侧眼扫了下旁边的鬼蛾,复又回正。“守秘,不是‘把嘴闭住’那么简单。无人敢查、无人敢疑,才真正算是稳妥。”
“嗯,我懂。”叶玄明白,盘桓于两尊神明之间的“帝国”是比苟延残喘的“教廷”危险百倍的存在。如今的平衡注定不能长久,坎瑞丝也明白,因此她要进取,这就更加不能长久。“一旦察觉到有‘探海’的迹象,我们就将‘扑灭帝国’升为更优先的目标。大清洁…就去他妈的。不管如何吧,现在要做的事都一样,加深对北境的掌控,才能防止她偷用我们的浅滩。”
南境没有浅滩,红土大陆的所有浅滩都集中在“北境以北”那一小条短边。浅滩各不相连,其中一小块是属于“昆斯特王国”的领地。万一万一,坎瑞丝的想象力突破了千万年来烙印在人们心中的“边界”;万一万一,坎瑞丝意识到沃夫冈伽不等于整个世界……要探无尽海,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把海填了,凭人力在南境硬堆一个浅滩出来;要么派出暗谍,去到北境做“打渔”生意。
显然第一种情况威胁更大,但“填海”这种体量恐怖的工程,是不可能藏住的。而打渔……靠着零星失踪的渔船,找到并登陆黄土的机会很小。
当年的公主是极幸运的,她不仅躲过了大部分礁石,更渡过了遍布“虎饕与锐吻”的海域,直至能用肉眼看见海岸的地方才触礁沉船。更幸运的是,她看见的那条海岸正是“烟波城”的浅滩,而非天堑般隆起的崖壁。如果她遇到崖壁,再凭小叶舟沿着崖壁向东或向西行驶……当年“罗摩探海”做过相同的事,帝国精锐,九死一生。
其实过往几千乃至上万年来,主动或被迫出海的,肯定不只公主一行。但最终登上“黄土”的人,是不是只有公主和青儿两个?叶玄觉得还真有可能。首先他们未必会往北行,东边和西边是什么,至今没人知道。其次如果只为逃命,很大可能会像“妮斯娅”那样,遇到一个能生存的岛屿就永远停下。
另则,就算真有人登上了黄土,如果不是近八百年间到的,而是更早,那时候中原还没有“巫术”。假如没在登陆后被杀,他们花上许多年时间通晓中原语,然后告诉别人“我不是从西域漂来的,是从南边。”那又如何?这种民间轶闻,有多大机会上达天听,又有多大可能消弭在村落与巷弄之间?
“帝国的情报能力,肯定是强过教廷。但我猜一时半刻还走不到‘探海’那一步。”残影插口道,“我们能干成,是凭着‘罗摩探海’遗下的技术,还有驼队穿行沙漠积累的‘星相术’。坎瑞丝要干,一切都得重头做起。
对我们而言,她的船队找到黄土就足够麻烦。可对她来说,‘船跑远了怎么回来’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红土人不值钱、粮不值钱,舰队是值钱的。探海多贵,咱们心里有数。她不敢轻易把钱洒在这种地方。除非她能笃定,女巫就是从‘外海’来的!可她怎么笃定呢?就算她知道的事跟‘欧蕾娅’一样多,跟‘欧蕾娅’和‘索菲娅’加在一起一样多,她怎么笃定我们是从‘外海’来的呢?这顶多是无数猜想中的一种。强敌在侧,她敢为了一种‘猜想’把国库掏空吗?”
这些内容,尘、叶、影三人私下早已论过。残影说得详细,主要为了照顾另外两人。抢过话头说了这么长一段,同时也是在暗戳戳地提醒清尘——我知道还有另一个隐患,桌上就别讲了。
另一个隐患,是冥烛。不管有没有人调查,她活着本身就是隐患。但当然是有人调查的时候风险更大。基于对冥烛的了解,残影相信她不可能主动出卖同伴,哪怕只是曾经的同伴。但如果她被别有用心的人找到,并加以诱导……残影没有绝对的把握。不杀她,错了吗?这问题始终折磨着残影。
“在尽量保全洛拉玛人的前提下,谋取南境。可有疑义?”
小议结束,鬼蛾的第二盘凉糕刚好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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