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迄今为止,泽被过最多信众的雨露?毫无疑问,是黛弥卡。阿休榄是第一个吗?是的,在数不清的“第一个”中,阿休榄是真正的第一个。所以黛弥卡听不见他的诉说,却记得他的名字。
黛弥卡,洛拉玛神教初代雨露。一个因神之泪降临而逃过了“营地”中恐怖刑罚的洛拉玛人。她被首领欧蕾娅看到以“忏悔”的姿势跪着,依照营地律法,将处极刑。一种近似于中原历史上称为“虿盆”的极刑。
欧蕾娅曾祈望圣女影赦免黛弥卡,圣女拒绝。她要求“首领”自己决定。最终,首领的决定是——废除营地律法,从此刑名不具。圣女之下,营地中所有同伴的赏罚、生死,首领一言而决。圣女让她自己决定,她决定借着圣女的威能,从“首领”变成“王”。凌驾法上的王。
法律、国王、欧蕾娅、圣女、神之泪。时至今日,教区内的权力排布大抵如此。烟菲尔没有权力,她的一切指令,都要经过圣女。没有权力,没有自由。很少的时候,她被单独锁在房中。更多时间,她和影在一起,或者待在影的听觉范围之内。
没有权力,没有自由,没有奴仆。最需要适应的,是第三条。自己穿衣、自己洗澡,她勉强能够。出恭之后自己清洁?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这最艰难的一项,她在出行前就已开始练习。毕竟原本计划扮演的,是母皇的女奴“爱莎”。实际教她的,是她自己的女奴“依莎”。而她只需要学会自理,不必学怎么伺候人。
抛开情分的深浅不论,“依莎”与“烟菲尔”的关系,有点类似于“维泽”与“格罗萨”。她们都是公主的“首席女奴”。
差别在于,“维泽”需要亲自服侍公主,而“依莎”的工作是驱使那一大群真正用来干活的女奴。“依莎”的职责是让那些女奴把活干了,同时让公主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
给公主洗澡时,女奴的鼻息不可以喷到公主身上,极轻微的也不行,换气有换气的规程,需要专门练习。
公主方便后,三名女奴要用湿棉巾、半湿棉巾、干棉巾轮流抹过;必须在恭桶撤走、公主起身的片刻间完成,且不能让自己的手指触到公主的肌肤。
服侍公主的女奴,刨去浆洗、洒扫等根本见不到面的之外,总计百来人。对公主而言,只有依莎一人。其余都是依莎的手和脚。
圣女的生活可能会很简朴,这一点烟菲尔倒是想过。可她终究还是被习惯限制了想象。圣女居然一个近身的奴仆也没有。大主教名义上没有,圣女是真没有。她真的会自己擦桌子、扫院子。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她在我眼前干活儿,我怎么办!
圣女很忙,桌子有时来不及擦,院子有时来不及扫,就那样邋遢着。对此,烟菲尔有自己的坚持。她的底线是:只要圣女不干活儿,我绝不主动干。我是使者,是人质,不是奴仆。
圣女为什么无人伺候?烟菲尔最初的猜想…很梦幻。童话故事里的妖巫会在某些时刻,比如月圆之夜,变成人干,失去力量。
烟菲尔来到“洛拉玛教区”已经快五个月了,月圆、人干之类浪漫的幻想逐渐淡去。尤其到了雾都之后,影一次也没关过自己禁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从没见她有过虚弱的迹象,也没见她吃过奇怪的东西,或摆过什么奇怪的仪式。这是否表明…她的力量是自己的,而非“借”来的?这是否意味着,相比于巫,她更有可能是蛊?这…好还是不好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为节省时间,她背着我、抱着我在湿地中飞行过很多次。我知道那是跳跃,但对我来说已经算是飞行。展现威能前,没有可以观察到的筹备;展现威能后,没有可以观察到的代价。可能代价付在更早之前,比如非人的痛苦?可能代价付在更晚之后,比如缩短寿命?就算是这样,也比我预想中要好。至少在她强大的阶段,这强大是没有缺口的。可如果她真是个蛊,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来不及了?
烟菲尔是母皇的棋,同时也是她自己。将人间的制衡术用到云端,拨弄神明,获取自由,这是坎瑞丝的目的。将神明的威能窃到手中,破开迷雾,获取力量,这是烟菲尔的目的。或者说,浪漫。
相比于帮她们赢…会不会帮她们输,我看清“威能”底色的机会反而更大些?烟菲尔这样想过,但也从来都只是想想。她是母皇的棋,母皇与家族却不完全是她的棋。母皇被哥哥杀死或者更糟,那不是一件可以无动于衷的事。与“影”相处日久,也让她进一步打消了这“本就尚未发芽”的念头。
圣女影,不管这个女人是巫还是蛊,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她不好糊弄。我已经在玩儿火,不能三心二意。
“基本可以确定,决战的主力是托托莫军了。”欧蕾娅离开雾都后的第六天,烟菲尔确知了神罚之战的主要对手是“托托莫王军”,而非“帝国与托托莫联军”。相比于洛拉玛教区,鹰蜂堡的位置离托托莫近得多,但尘、叶二人仅凭观察,完全做不到如烟菲尔这般笃定。
烟菲尔是一枚孤子,她与母皇之间并未保持联络。送她来的一男一女两名护卫,也已在最后一刻当着她的面,吞了青盐。没有联络,不代表无法沟通。周游全境的商队与吟游诗人,会让南境发生的大事流传到北边。异教区虽然闭塞,时日一久也能听说。
“女帝废除整个‘武士’阶层”代表攻打异教区的是联军;
“女帝在南境大举选拔新武士”代表攻打异教区的主力是托托莫;
“女帝的幼子将要迎娶‘女武士’为妻”代表先前的判断有误,大主教召她去圣殿,并不是为了清剿异教。
“武士”是个很合“吟游诗人”口味的话题,适宜传播。同时,武士对于帝国根本就不重要,沃夫冈伽帝国已经一千多年没搞过“御前决斗”这种蠢事了。决斗意味着平等。世上没有和皇帝平等的存在。神在上,余在下。对皇帝而言,整个武士阶层就和倡伶差不多,用来玩儿的。女帝的幼子娶谁为妻,也不重要,帝国没有联姻这回事,能生孩子就行。
如此方法传讯,能让烟菲尔至少在决战前的两个月得到确切的情报,至少。联军还是孤军,这对于“备战方略”的选择有重大影响。如果是联军,就意味着总兵力远远不止三十万。同时意味着“巫女会”有更充足的时间,用以加固或者修建更多、更密的防御工事。甚至可能来得及从周边王国掠夺一波物资。
“联军”或者“托托莫军”,到底哪个更好?烟菲尔也不清楚。单论刀矛与战兽,联军当然更强。但母皇想输。她不能给将领任何暗示,却不代表她做不了任何手脚。比如统帅的选择,比如和“友军”协作的方式。
托托莫王想赢。不管他原先是怎么想的,现在肯定想赢。帝国军接管托托莫要塞的传闻,九成九是真的。如果我是大主教,我也这么干。托托莫是个拥有十四座巨城的王国;是个只需教廷在暗地里拉偏手,就能在边境挡住帝国铁军的王国;是个强大到几乎不能用“王国”一词所涵盖的势力。伽沃林-托托莫…对于这样一个恐怖势力的首脑,傻子才会单纯寄望于他有信仰。
“嗯。不是联军的话,应该不久就要出征了吧。”残影轻声道。相比询问,更像是闲聊。坎瑞丝从圣殿回到帝都,再大举选拔武士,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有信鸦的世界。
“一到四个月之间吧。我估不准。”她不是神算子,只是掌握着关键情报,且足够聪明的皇女。
“那就必须假定是一个月。所以除了练兵,我们已经没有太多能做的?”
“是。”
“所以你的价值,已经用尽了吗?”
“……圣女?”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血红色双瞳,极罕见地闪烁出真正而非扮演的惊恐。“我不会乱说,您知道的。”
“和星、雁无关。你想窥探我的力量,所有人都想,这原本不是问题。但你不同,你脑筋太灵光,见识太广博,渴求也太强烈。更重要的是,你离我太近了。”
“圣女,我什么也没看出来。”烟菲尔顽抗。
“这是你活到今天的原因,不是明天。”刚刚还像同一阵营里的袍泽般热忱地商讨着御敌之法,转眼就宣告对方的死期。莫问塔、血筹官,这两个已经遥远到有些模糊的字眼,又一次浮现在残影脑中。“仅凭刚才那句,你已经猜出我的力量是‘可窃取的’,而且只靠观察或交谈就能窃走,对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烟尔菲无言。聪明人和聪明人在一起,是没秘密的。所以聪明和人聪明人,就不该在一起。
“你不用懊悔什么。从我决定把你栓在身边那一刻起,你就活不了了。替我揪出星、雁,只不过让我对你的忌惮更深一点,不会有根本的改变。决战将至,我没有力气一边想事,一边提防你了。”
“监禁我…不行吗。我还有用。”烟菲尔知道这样说很没尊严,也知道对方不可能没想过这点。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生死当头,顾不了了。
“是。就算情报已经榨干,你的见识永远有用。但和你的危险相比,不值当了。”一旦练气之法被窃,没人知道她的上限会有多高,进境会有多快。安涅瑟、格罗萨两个洛拉玛人,从“素人”到“蝗灾”的速度,皆远远快过中原公认最快的顾长卿。没人知道“非洛拉玛血统”的其他沃夫冈伽人能不能行,更快还是更慢。没测试过,也永远不该去测。
“母皇那边……”说了半句不到,烟菲尔自己停住。抛出一个无力的理由等着对方否决,这不是办法。就算大清洁的威胁有效,那也是母皇“驭神”的凭依,不是给女儿报仇用的。“我想不出活路了。念在我先前有所贡献,您帮我指一条,可以吗?”
“你见过圣女拉屎,没有活路。烟菲尔,对不起了。”
“……”烟菲尔哭了。残影看得出,她仍在用力地想,很用力、很用力地想。但绝望的洪流已冲毁她的端庄。
“很不甘心是吧,我懂。其实我们有点像,只是境遇不同。如果我第一次出任务就被目标给办了,我也会哭的。”
“我不甘心。我是烟菲尔-沃夫冈伽,我不甘心!”烟菲尔抬起头,一双血眼透过朦朦泪幕,直视对面的棕瞳。她的记忆,就定格在了这一刻。
“完整的尸身,以及水葬。我记得,放心吧。”残影将瘫软在椅中的烟菲尔摆正,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几个月前烟菲尔察觉到星、雁的异常,她要说给影,提出了这两条。那时她不认为自己会死,但这两个诉求显然出自真心。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啊?我自负能看穿你,唯有这点,观察了小半年都瞧不出。那是不是表明,你都不喜欢?你欣赏自己的美丽,但不愿和谁分享,我猜得对吗?‘星’如果知道,说不定愿意亲近你呢。
本座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丁点情欲。你真是…好危险呀。偷吻了你一下,没伸舌头,不算欺辱吧?嗯,我是圣女,就不算吧。
二十七区的湖,可以吗?我觉得那处还挺美的,晚上抱你去。告诉你个秘密,我的真名,叫冯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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