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琼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开始认真地一拳一脚向我攻来。嗯,正合我意。我一边躲,一边悉心观察。动作连贯紧密,开阖很小。出拳不递肩、弹腿不过膝,就招式本身而言,比青儿严密太多。我试着把身法降低到和他相近的速度,又把真气向内收了半层,这样一来,我肌肤表浅处就没什么防护,不至于给他觉出异样。慢下来后,右肩和左颊立刻挨了两拳,真疼啊。
隔着面巾打了我脸之后,罗琼有些不好意思,进攻不再犀利,我只好又把他推了个跟头,逼他严肃起来。但我也不想再挨他的拳头了,要在挨揍时强行压抑反震的真气,还挺难的。
我连闪带挡,接了罗琼上百招,竟感觉动作没什么重复。很难提前预判他下一招会是什么,几乎每一下都是因为太慢才没打到我的。我突然有点可怜罗琼。慢,纯粹是运气的问题,如果他已经开始“漏”了,这让人心疼的慢,会粘他一辈子。
除了动作精巧细密,真气运行上并未看出罗琼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可能是我不懂吧。
我在他小腹上轻弹一拳,赢下了这场难分伯仲的切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罗大哥,多谢你没用力打我。现在能让我见见莫堂主吗?”我没有讽刺的意思。对待一个上门挑衅者,他的打法实在太宽厚了。
“姑娘稍候,我去禀报师傅。”罗琼忍着腹上的疼痛朝我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和“罗琼”对过之后,我对“莫志梅”已经不怎么害怕。在院中寻了张竹椅坐着静等。居然还有人送了茶水过来。我没敢喝。林觉说,若真气练到欧阳桐那般,便是再毒的毒药,哪怕是全天下最毒的“黑霜”,一杯一碗的剂量,也伤不了身。可我真到了那种境界吗?
按我练气之前“喝茶还怕烫嘴”的时候来计算,大概过了“喝完两杯热茶”的工夫,一个穿着棕色长衫的男人,在罗琼的陪伴下走进内院,另外两个跟罗琼一起的男人没有来。我远远听见院外脚步,提前从椅上站了起来。
“姑娘,这位便是家师。”罗琼恭敬地说道。
我赶忙抱拳行了一礼:“见过莫大师。”他比罗琼看上去要瘦弱些。
“莫志梅”盯着我的脚看了好一会儿,这在“黄土大陆”是很无礼的举动,他却全不掩饰。然后也假假抱了个拳:“陈女侠,莫某人已经在此,现在可否告知你的师承、来历?”直截了当,语气不善。
“莫大师,我真的没有师傅,都是自己凭着感觉练的,因此才想找名家指点一下。”我诚恳说道。
“哼,没人教便胜得我徒弟?”他显然不信我说的话。“我若不肯指点,你待如何?”
“莫大师,罗大哥,我真的不是来闹事的。若您不肯指点,那我只好走了。”我装做有点害怕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道。
莫志梅见我这样,语气顿时缓了:“切磋一下,倒也无妨。只是,姑娘何故始终带着面巾,莫不是江湖上哪位名宿仙子,跑到这小地方寻莫某开心的吧?”
“这个……我生得美貌,怕大师看了不忍教训。待我输了,定以真面目请罪。”见他松口,我赶紧用话把他挤住。
“哈哈。”他被我气得笑了:“那就请姑娘进招吧。”莫志梅脱下长衫,随手抛给身后的罗琼,摆开过手的架势。罗琼接了长衫,自觉退到远处。
我虽猜想莫志梅不怎么厉害,但也不敢大意,双手交错护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朝他蹭过去。
莫志梅可不像罗琼那么温和,他猛然加速,眨眼间朝自己“左前方”斜进了几个身位,右拳向我肋下崩来。速度比罗琼不知快了多少倍。我全神贯注,看清倒也不难。
微一拧腰,我挥出右手,要格开他这一拳,小臂碰到他拳背时,被一股大力震了一下,却还是勉强格开了。好奇怪,为什么感觉震我这一下,比那崩拳的力道还大?
拳头被我格开后,莫志梅整个身子像被烫了一样,“噌”的一下向后滑出一人多长的距离,我看得很清楚,轻薄布鞋之内,他双脚根本没动,连脚趾都没动。我能猜出这和“无极印”是相似的原理,但我做不到。
莫志梅望着我,露出极古怪的神情。好厉害,一招就看出我不对劲儿吗?
我跟他对望了很久,他好像不想再动了,身子缓缓直立,双手回缩要做抱拳的姿势。那可不成!我连忙滑步上前,右拳朝他心窝崩去,不自觉地用了他的招式。
莫志梅立即还招,侧身、拔挡、崩拳,以我的速度,竟分不出是哪个动作在先,哪个动作在后。不对,这三个动作是同一招!我身子前倾,撤步来不及了,索性直接向后坐倒,屁股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莫志梅也不追击,我急忙向右一滚站了起来。
“行了!”我还想再打,莫志梅抬起右手喝止了我。“你赢了。”
我只好收势抱拳,深深朝他行了一礼。我学到了东西,这是真心感激。
莫志梅也抱拳郑重还礼,随后不满而又警惕地说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缓缓扯下面巾露出真容。他们师徒二人的表情,我很满意。
沉默片刻,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向莫志梅磕头。额头砸在青砖上砰砰作响,倒也不疼。磕到第四下,莫志梅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扶我。“姑娘,你这是为何?”
“我有必须要救的人,求师傅教我!”说罢一滴泪水从我眼角滑了出来。
“起来,起来再说。”他强硬地将我拉起,语气中透出些心疼。
我只是不住地哭,等他开口说话。
“琼儿,出去。”梅志梅命令。罗琼应了声是,行礼后转身出了内院。
“姑娘想让我教什么?”莫志梅明知故问。
“想必师傅也看得出,我空有一身真气,却不会用。求师傅教教我。”我乞怜道。莫志梅是个完美的师傅,他很弱,没有威胁,却掌握很多我需要的法门。
“空有一身真气?哈哈哈哈……”莫志梅的笑声有些酸楚:“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徒儿,人人求之不得。可话说回来,我教你三年,你一招便能毙我,这样的徒弟,却也不是谁都敢要。你方才说,你有非救不可之人,那也意味着,你有非杀不可之人吧?弄不清你的来历,‘寸手堂’是决计不会收你的。还有,叫我莫先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吧…莫先生。我没有三年的时间,如果可以,恳请您在三天之内,将最重要、最根本的道理教给我。我也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报答您,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现在报答。”我凝望莫志梅的双眼,确认他听懂了我的意思。
“姑娘休要胡言,莫某岂会趁人之危,做这等天理难容之事!”他这样说,定是极想。
“我的危,不是您造成的。您只是救我。”我恳切道。
“够了!”见莫志梅恼羞成怒,我又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你有什么不懂,现在可以问我。日落前,离开我寸手堂。”
“谢谢莫先生!”我又磕了几个头。
“行了,问吧。”莫志梅不耐道。
我请莫志梅坐在竹椅上,自己恭顺地站在他斜对面,身子微倾,用虔诚又崇拜的口吻询道:“我的问题很多,先生不要烦我。刚才您双脚没动,身子凭空滑开,这是怎么做到的?”
“控制真气的流动。道理说来简单,具体的做法,我却不能一两句话和你讲清楚,这需经年累月的习练。”莫志梅开始有了林觉教我东西时的那种口吻,非常好。
“‘无极印’是通过真气的旋转撕扯对手,我把无极印练到脚上,反过来撕扯自己,这想法对吗?”我怯生生地问,假装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羞耻,又像在等待师长的责骂。
“嗯,准确地说,是撕扯地面。”
“是,多谢先生指正。刚才我挥臂格您拳背,遇到巨大的反震。人的手背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我不知这样说准不准,‘主经脉的支流’吧。我的支流更多是在手心一侧,如果您也一样的话,手背怎么可能发出如此大的劲力?”
“那一下的力道,于你而言并不算大。你却说力很大,是交了两招就察觉到我的极限吗?姑娘,我小看你了,你不仅仅是个‘练气’的天才。”
“先生过奖了,我只是心中有些感觉,却说不出来。”我谦虚着,心底沾沾自喜。
“那叫‘纤络’,称‘支流’也无不可。你是不是听人说过‘经络像河流’啊?那条贯通全身的大河,称为‘经’,河流的支脉,称为‘络’,因其细小,也称‘纤络’。我跟你一样,掌心处的‘纤络’更密,人人都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人在练气之前打架都用拳,练气之后便改用掌’的道理。
不过,人的‘纤络’是可以锻炼的。经年累月的熬炼,可以使‘纤洛’变得更粗壮,真气长年冲刷某些特定部位的‘纤洛’,也能让通路变得更顺畅。另外,‘纤络’的末端,是可以‘主动破坏并重新桥接’的,就像河流的各个支脉,可以被挖通,或者阻断。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江湖仇杀中,武者很难冒充别派弟子的原因,用自己不常练的武功与人对决,无异于自断一臂。这一节,再如何惊才绝艳的高手,也解不开。
‘寸手堂’的宗旨,就在于返璞归真,驯化‘纤络’以服从于人体本身的构造。如果你能用‘拳’打出和‘掌’一样致密的真气,当遇到品阶相近的对手,动起手来,总是‘拳头’更好用些。唉……我啰嗦了,你对‘寸手’本身没兴趣吧?而且你说过,你没有时间,‘寸手’不适合你。”
“原来是这样!书上有时候说‘经脉’,有时候说‘经络’,我一直分不清有什么区别,先生一说,我这才懂了。‘寸手’的拳理,质朴端严、堂堂正正。待我的事情办完,若先生不嫌弃…我愿追随先生,潜心修习这门功法。”我可不练这么笨的功夫。
莫志梅动容。他想要我,也想“要”我。不过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接我后半句话。“书?什么书啊。”
“《金刚掌》和《无极印》,我就只看过这两本”。我答道。
“什么?这东西,还有书?姑娘你怕是遇上骗子了。”莫志梅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松弛的样子。
“‘金刚掌’就是真气的凝结,‘无极印’就是真气的流转。书上说的。这道理对吗?”
“对,当然对。只是…这也能出书吗?书上还说什么?”
“余下是讲…练气如何能够强健身体,高阶的武者有多厉害…之类的。”
“哈哈哈哈哈哈……”梅志梅爽朗地大笑。
“先生不要取笑我了,我还有个疑问。”我一脸羞怯地怨声道。
“嗯,你说。”气氛越来越轻松了。
“刚才,我与先生交的第二招,您只要把真气喷吐出来,就能打到我腹,您为何没这么做呢?是怕伤了我,还是有什么别的关窍?”我诚心请教,心中却已经藏了一个答案。
“喷吐出来?哈哈,那岂是我能做到的事。寻常的武者,最多能把真气附着在兵刃上,即便如此,消耗也还是大了些。是以‘寸手堂’近些年已摒弃了‘长兵刃’,只练‘折花短刀’。问得如此理所当然,想来你是可以的了?”果然是这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嗯。”我尽量让声音显得怯懦一些。
“你问了我这许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你的真气,练到何种程度了?”
“我…丹田满了。”我说谎道。
“哼,果然。我那一震,分明撞到了你‘内关穴’,可你居然还能把我的拳拔开,事后也不见有任何异常。想想也知,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们的差距太大了。”他的情绪又渐低落。
“什么学?那是什么?”我奇道。
“这个你也不懂?这可不纯是武学的范畴了。姑娘,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我是真的不懂,林觉没提过,书上也没见过。
“我、我是在山里长大,后来爹爹……先生,我能不能,不说我的事?”我见势不对,忙又哭了起来。
“罢了罢了,我不问。医者认为,人体周身,有大小七百二十处穴位,也有说七百零二处的。刺激这些穴位,可以愈治疾病,亦或强健体魄。说得颇为玄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无所谓,反正咱们练气之人,也不生病。
不过,人身上至少有‘三十六处’要穴,对我们是有影响的。这些要穴被击或是受制,会阻碍真气的流动,使身体的一部分暂时瘫软。说是瘫软,也并非全不能动,只是变得和没练气的‘素人’一样而已。
三十六处要穴,全部都在‘经’脉之上,‘络’脉是没有的。你刚才受震的‘内关穴’,就是三十六处要穴中的一处。记住,若遇到高手,要像保护眼睛一样,防护这些要穴。”莫志梅极严肃地警告我,大概他已经隐隐盼望我日后回来做他徒弟了。
“那……这三十六处要穴,在什么位置啊?”这又是个极重要的情报。
“如果把经脉当成河流,要穴所在,皆是河流狭窄湍急之处。至于这些要穴的位置,男女有别,我就不便亲自指点你了。‘穴位图’是寻常之物,医馆就能买到。算了,医馆卖的多是全图,七百多处眼花缭乱,我这里有专门给武人看的,你走的时候带一幅吧。”他用嫌弃的口吻包裹着疼惜。
“那就…太感激先生了。”我知道现在即使不用身体,也能从莫志梅手中骗到很多东西。但我有点想用,很多年没有过了。
“还有啊,就算你能喷吐真气,最好也不要养成那种恶习。若遇到跟你相同品阶的敌人,喷吐真气,绝对是取死之道!”
“啊?这是为什么呀?”
“没人知道‘真气’究竟是什么,但这东西离开身体之后,会急速衰减,哪怕只是很短的距离。‘离体的真气’撞上‘附体的真气’,结果就是消散于无。然而喷吐真气,是个损耗极大的动作,便是家财万贯,也经不起肆意挥霍。这种蠢招,只能对付比你弱很多的人。可就算要对付比你弱的人,‘有形的暗器’也比‘无形的真气’好使多了。”
“我懂了,多谢先生。若没先生指点,不定哪日我就会死在这一节上。”喷吐真气的功夫,还是要仔细练一下。到了沃夫冈伽,对付杂兵会很方便。
莫志梅点了点头,对我的谄媚十分受用。
“先生,我有个无礼的问题,若有冒犯,还请先生责罚。”我试着在重要的提问之前做好铺垫。
“哦?有多无礼,说来听听。”
“先生您,在这世上的武者中……大概处于什么位置呢?”我扮出极惶恐样子地问道。
“你是想用我做参照,了解你自己的位置,是不是啊?练气这事,由天不由人,我没什么好生气的。‘火、水、旱、蝗’是什么意思,你清楚吗?”莫志梅问。
“大概知道一些,越后面的越强,是吧?”
“不错。‘火境’和‘水境’是打出来的,泾渭并不分明。非要强分的话,我勉强算个‘水’吧。‘旱境’和‘蝗境’是生出来的,你丹田满了就是‘旱’,丹田和经脉全满的人,就是‘蝗’。”提到“蝗”时,莫志梅那心驰神往的样子,跟林觉毫无二致。
“若是有人在‘络脉’中也能贮藏真气,那不是比‘蝗’还厉害?”这并不是我预先备好的问题。
“哈哈哈哈,何等疯狂的念头啊。我没听说过有那样的人,若是‘络脉’中常年胀满真气,要么把自己撑死,要么把身边的人全害死,就算能超过‘蝗’,我也不愿变成那样。”我好像是有些贪得无厌了。
后来我又问了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比如怎样破坏和桥接“纤络”之类,他还教了我些无关真气的打架技巧。直到日薄西山,莫志梅也没赶我。
我还是决定主动告辞,又朝他磕了五个头。若此刻求他多教我几天,或许他碍着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不肯答应。但要是过段日子我还有什么疑难,攒了跑来问他,他一定不会赶我。
临别前,莫志梅又叫住我:“你这鞋子……习武之人,怎能穿这么厚的鞋?这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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