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嘉早已站在望楼唯一的门口。他换上了一身相对齐整的、绣着暗色蟠虺纹的深衣(虽然已显破旧),外面套着一件残破的皮甲。那柄“龙渊”古剑已出鞘,狭长的剑身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映照着他此刻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神情的脸。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坚硬的轮廓。他身后,仅剩下七八名最核心的、身上带伤、眼中燃烧着最后疯狂的亲卫,如同磐石般拱卫着他。
木楼梯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得楼板呻吟作响。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透入的混乱火光和风雪。来人身材极其魁梧,几乎顶到低矮的望楼门框,身披玄黑重甲,甲片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冷的光。他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痕迹、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浓眉下的一双鹰眼锐利如刀,目光瞬间锁定了持剑而立的公子嘉。正是秦军先锋主将,以勇猛和冷酷着称的辛胜!他手中提着一柄仍在滴血的青铜阔身长剑(类似战国楚式剑的宽厚风格),血珠沿着剑尖滴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赵国公子嘉?” 辛胜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穿透了门外的厮杀喧嚣。他的目光扫过公子嘉手中的龙渊剑,微微一顿,认出了这柄赵国名器的形制。
公子嘉缓缓抬起眼,迎向辛胜那审视猎物的目光。他的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奇异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看透生死的漠然。
“辛将军…久仰。” 公子嘉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压过了门外的喊杀,“风雪兼程,一路辛苦。是为取嘉首级而来?”
辛胜向前踏了一步,重甲铿锵。他身后的亲兵立刻涌上,弩箭上弦的咯吱声清晰可闻,冰冷的箭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对准了公子嘉和他身后的亲卫。
“奉大秦王命,” 辛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擒拿伪代王嘉,及其余孽。公子若束手,可免堡内残兵之苦。”
“伪代王?” 公子嘉重复了一遍,那抹奇异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刻骨的悲凉,“嘉,乃赵武灵王之后!大赵孝成王之孙!悼襄王之子!赵国…何曾有过‘伪’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渊剑出鞘的清鸣,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今日,便让你这秦将看看,何为赵人风骨!”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抖,龙渊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竟是不顾双方悬殊的兵力对比,率先发动了决死的冲锋!剑光如匹练,直刺辛胜面门!他身后的亲卫也同时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扑火的飞蛾,挥舞兵器疯狂地扑向门口严阵以待的秦军锐士!
辛胜眼中厉芒一闪!他显然没料到这位亡国公子在如此绝境下竟敢率先动手,而且剑势如此凌厉狠绝!但他久经沙场,反应快如闪电!沉重的阔身剑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无比地向上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柄代表着不同国度、不同命运的名剑,在这辽东雪原的孤堡望楼中,轰然相撞!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传来,公子嘉只觉得虎口剧痛,手臂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辛胜也微微晃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亡国公子的力量,竟远超他的预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就在公子嘉被震退、身形不稳的刹那!辛胜眼中杀机暴涨!他深知绝不能让此人有喘息之机!阔身剑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划出一道死亡的弧光,如同黑色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向公子嘉的脖颈!这一剑,凝聚了秦将千锤百炼的战场杀伐之术,快!准!狠!不留丝毫余地!要将这位赵国最后的象征,斩于剑下!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笼罩了公子嘉的全身!他能清晰地看到那越来越近的、滴着血的剑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没有恐惧,没有遗憾。眼前骤然模糊,仿佛被温暖的春日阳光笼罩。雕梁画栋的宫殿,回廊下清脆悦耳、随风摇曳的玉珏叮咚声,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赵国宫廷特有的、清雅的兰芷芬芳…还有父亲赵悼襄王那张虽然带着酒色之气、此刻却显得格外温和的脸,正微笑着,将一枚温润的夔龙玉佩,轻轻放在年幼的自己手心…“嘉儿…拿着…这是我赵氏宗子的信物…”
“父亲…”
公子嘉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就在那柄阔身剑冰冷的锋刃即将吻上他脖颈皮肤的瞬间——他凝聚起全身最后的力量,不是格挡,不是闪避,而是猛地将手中的龙渊剑,反手刺向自己的心口!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噗嗤!”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几乎同时!
“噗嗤!”
另一个声音响起!
辛胜那志在必得、横扫千军的一剑,狠狠斩过公子嘉的脖颈!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那表情凝固在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解脱、嘲讽和瞬间闪回的童年温暖中),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颈处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望楼低矮的顶棚,也溅了辛胜满头满脸!
而公子嘉无头的尸体,依旧保持着反手刺剑的姿势,缓缓地向后倒下。他手中紧握的龙渊剑,深深没入了自己的胸膛,直至没柄!剑柄上那只属于赵国太子的夔龙纹饰,在喷溅的鲜血和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而悲怆。他选择了一种最惨烈、也最彻底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作为赵国最后象征的生命——自戕而死,绝不让自己的头颅成为秦人耀武扬威的战利品!他的血,与身后几名在秦军弩箭攒射下同时倒下的亲卫的血,迅速在冰冷的地板上蔓延、汇聚、交融,不分彼此。
望楼内,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只有辛胜手中阔身剑尖上,一滴浓稠的血珠,缓缓凝聚,最终“嗒”的一声,落在那滩迅速扩大的、尚带着微温的血泊中,晕开一个小小的涟漪。辛胜脸上沾满粘稠温热的血,他抬手,用粗糙的手背随意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浆,露出那双依旧锐利、却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情绪的鹰眼。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无头却以剑贯胸的尸体,以及滚落在血泊中、双目圆睁、表情凝固在奇异瞬间的头颅。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一名秦军百将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用矛尖拨开公子嘉紧握剑柄的手,试图拔出那柄贯穿他胸膛的龙渊剑。剑身与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不必了。” 辛胜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弯腰,伸出带着铁护臂的手,动作竟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从血泊中拾起了公子嘉那颗表情凝固的头颅。粘稠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
“传令,” 辛胜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如同这辽东的寒风,“伪代王嘉,及其残部,已尽数伏诛。收敛…赵嘉尸身,连同此首级,以匣盛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柄贯穿尸体的龙渊剑,“此剑…亦随葬。”
“诺!” 百将肃然应命。
辛胜不再看地上的惨状,提着那颗尚有余温的头颅,转身大步走出望楼。门外,风雪依旧狂啸,似乎要吞噬世间一切声音。堡寨内的零星抵抗早已平息,只剩下秦军士兵在风雪中沉默地清理战场,翻动尸体,搜寻残敌。火把的光芒在风雪中摇曳不定,将士兵们拖在地上的影子拉得扭曲而诡异。
辛胜站在高岭堡残破的寨墙垛口边,任凭风雪如刀割面。他眺望着东方,那是公孙乾等人消失的方向,风雪茫茫,天地混沌一片。他低头,看着手中那颗在火光映照下表情奇特的头颅。公子嘉的眼睛似乎并未完全闭上,残留着一丝空洞的微光,仿佛穿透了风雪,穿透了时光,依旧在望向那遥远的、已不复存在的邯郸城,望向那春日暖阳下的雕梁画栋和玉珏叮咚。
辛胜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在望楼里,当公子嘉反手刺向自己心口的那一刻,当那柄赵国太子的佩剑毫不犹豫地贯穿他自己的胸膛时,这位以铁血冷酷着称的秦军悍将,握着剑柄的手指,曾有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无人察觉的僵硬。那是一种面对纯粹的、玉石俱焚的意志时,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震颤。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将一块沾血的、温润的夔龙纹玉佩——那是他格挡公子嘉第一剑时,从对方剧烈动作中震落,被他眼疾手快接住的——无声地、深深地,攥进了掌心。玉佩冰冷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风雪,更加狂暴了。呜咽的风声卷过空旷死寂的堡寨,卷过层层叠叠的尸体,卷过那柄贯穿了赵国最后太子胸膛的龙渊剑,仿佛整个辽东雪原都在为这最后的凋零,发出无声的、苍凉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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