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期待与阴影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苗药清香,弥漫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的临床试验专用病区。这里的空气,既充满了希望的张力,又裹挟着未知的凝重。
“生物电池针灸针与苗医特色疗法结合治疗慢性关节疼痛及神经衰弱的临床试验”,这个冗长而沉甸甸的项目名称,是挂在每一个参与人员心头的旗帜。今天,是试验正式启动的第十天。
林薇,项目的核心成员之一,也是那位来自苗寨、将家传医术与现代科技大胆结合的苗族医师的关门弟子,此刻正轻轻推开307病房的门。
病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58岁的陈阿姨正靠在床头,膝盖上覆盖着特制的保温布,里面,正是那枚承载着希望的“生物电池针灸针”。
“陈阿姨,感觉怎么样?”林薇的声音轻柔,带着苗族人特有的温和尾音。
陈阿姨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期待:“小林医生啊,说真的,前几天好像是有点效果,膝盖没那么僵了。就是……”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就是昨天扎针的地方,好像有点红,还有点隐隐作痛。”
林薇心中一紧,快步走上前,小心地掀开保温布。陈阿姨的膝盖内侧,针灸针插入的皮肤周围,确实有一圈不明显的红晕,面积大约有指甲盖大小,用指腹轻轻触碰,陈阿姨微微瑟缩了一下。
“疼吗?”
“不厉害,就是有点不舒服。”
林薇仔细观察着,又检查了针体周围的皮肤状况,没有明显的渗出或感染迹象。“我知道了,陈阿姨,我马上叫张教授过来看看。您先别担心,可能是正常的针刺反应。”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但心底那根弦,已经悄悄绷紧。
走出病房,林薇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项目负责人,那位主导“生物电池针灸针”研发的工程师兼医学博士张健的电话。
“张教授,307床陈慧芳,针刺部位出现红肿和轻微疼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张健的声音带着一贯的严谨:“知道了。我马上过来。你去统计一下,从试验开始到现在,出现类似情况的患者有多少,具体症状、出现时间、涉及的医护人员,都详细记录下来,十分钟后到会议室。”
“好的,张教授。”
挂了电话,林薇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临床试验初期,出现一些不良反应并不完全意外,但“生物电池针灸针”经过了前期大量的动物实验和苗寨的小规模试用,安全性是有保障的,怎么会在大规模临床试验刚开始就出现这样的情况?而且,陈阿姨的反应,只是一个开始。
当林薇抱着记录本走进会议室时,气氛已经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张健教授坐在主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其他几位核心成员,包括负责临床执行的李医生、负责数据分析的王博士,以及几位来自苗寨的资深医师,都面色严肃地等待着。
“林薇,情况怎么样?”张健开门见山。
“截至目前,共发现12例患者出现不同程度的针刺部位不适反应。”林薇翻开记录本,声音清晰,“全部为轻微症状,包括短暂红肿(12例)、轻微疼痛(9例)、局部皮肤发热感(5例)。症状均出现在针刺后4-12小时内,未出现感染、出血或其他严重并发症。涉及的患者分布在慢性关节疼痛和神经衰弱两个组别,执行操作的医护人员包括我们团队的骨干、医院的针灸科医生以及经过培训的苗医。”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初步询问了几位患者和操作医生,操作流程都是按照规范来的,针具的消毒和使用也没有问题。”
李医生接口道:“我也去看过几例,症状确实都很轻微,但集中出现,还是值得警惕。虽然目前看来没有大问题,但如果不弄清楚原因,任由其发展,一方面可能影响患者的依从性和信心,另一方面,也可能给那些质疑我们的人留下话柄。”
一位头发花白的苗医长老,吴医师,缓缓开口,他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在我们苗寨用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情况,但很少,而且一般很快就消了。我们通常会配合一些苗药外敷,效果很好。是不是这里的环境不一样,或者……人的体质差别太大?”
“环境和体质因素肯定要考虑,但我觉得这不是根本原因。”张健揉了揉眉心,“动物实验和苗寨的案例,样本量都比较小,而且在苗寨,操作的都是你们经验最丰富的苗医,对穴位和进针手法的把握非常精准。但现在是大规模临床试验,参与操作的医护人员更多,技术水平和经验参差不齐,会不会是……操作上的问题?”
这个猜测,让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紧张。操作问题,意味着培训可能存在漏洞,意味着临床试验的基础环节出现了偏差。
“张教授,您的意思是,进针的深度或者角度有问题?”王博士追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是最有可能的方向之一。”张健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生物电池针灸针的工作原理,是通过针体材料与人体组织液发生微电化学反应,产生特定强度和频率的微电流,从而达到治疗效果。这个反应的强度和稳定性,除了材料本身的因素,还与针体在组织内的接触面积、所处的微环境密切相关。进针的深度不够,可能影响电流的产生;进针角度偏差,可能刺激到不必要的神经或组织,引起不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立刻暂停所有试验操作!”
这个决定,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涟漪。暂停试验,意味着前期的准备和努力要暂时搁置,意味着可能面临资金、时间上的压力,甚至可能引发外界的猜测。
“张教授,这……”李医生有些犹豫。
“必须暂停!”张健的语气斩钉截铁,“临床试验,安全性是第一位的。我们不能带着疑问继续下去,必须先把问题查清楚,解决掉。这是对患者负责,也是对我们的项目负责。”
吴医师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张教授说得对。苗医看病,最讲究‘望闻问切’,讲究因人而异,手法更是关键。现在人多了,手法上的细微差别,可能就会放大问题。”
第二章:溯源与求索
暂停试验的通知,以最快的速度传达给了所有参与的医护人员和患者。一时间,病区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患者们有的担忧,有的疑惑,医护人员则承受着压力。
张健立刻组建了一个紧急调查组,分成几个小组:临床症状分析组(由李医生负责)、操作流程回溯组(由林薇和几位苗医负责)、针体与组织反应研究组(由王博士和张健自己负责)。
林薇带着操作流程回溯组,开始了细致入微的工作。她们调取了出现症状的患者的操作记录,包括操作医生、进针时间、进针部位、深度、角度等详细数据。同时,她们对参与操作的医护人员进行了逐一访谈,询问操作时的具体感受和细节。
“我当时进针的时候,感觉阻力有点奇怪,好像比平时大一点。”一位年轻的针灸科医生回忆道,“但我觉得可能是患者个体差异,就按标准深度进针了。”
“我进针的角度,应该是按照培训时说的,与皮肤呈90度垂直吧?不过那位患者的皮肤比较松弛,会不会进针后角度有变化?”另一位医生有些不确定。
林薇一边记录,一边和身旁的吴医师交换眼神。吴医师拿起一根模拟用的针灸针,在人体模型上比划着:“苗医针灸,讲究‘手下有感应’。进针的时候,要感受针尖穿过皮肤、皮下组织的阻力变化,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停,停在什么位置最合适。这不仅仅是一个固定的深度数字,更是一种手感,一种经验。”
他叹了口气:“现在的培训,为了标准化,强调了数字和角度,但可能忽略了这种‘手感’的传递。不同的人,皮肤厚度、肌肉松紧、脂肪分布都不一样,就算是同一个穴位,进针的最佳深度和角度,也可能有细微的差别。”
与此同时,张健和王博士的研究组也有了发现。他们提取了出现症状患者针刺部位的组织液样本,与未出现症状患者的样本进行对比分析,同时结合针体在组织内的微电流数据。
“张教授,您看这个数据。”王博士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曲线图,“出现症状的患者,他们针体周围的微电流波动幅度,比正常组要大一些,虽然整体强度在安全范围内,但这种不稳定的波动,可能刺激了周围的神经末梢,导致了疼痛和红肿。”
“原因呢?”
“我们对比了进针深度和角度的记录数据,发现出现症状的患者,其进针深度虽然都在我们设定的‘安全范围’内,但有相当一部分,要么是接近该穴位安全深度的上限,要么是角度偏差超过了5度。”王博士调出另一组数据表格,“尤其是几个关节附近的穴位,解剖结构比较复杂,角度稍微偏差一点,就可能更靠近神经或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