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金銮殿肃穆的空气被一声短促的笑撕开一道口子,又被人死死捂住。王伯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褪成一片灰白,枯瘦的手指死死揪着朝服下摆,眼睛死死钉在龙案那本摊开的奏折上。他户部呈报的“库银存余叁拾柒万两”,那凝聚了无数算珠和心血的墨字,此刻如同被遗弃的敝履,可怜巴巴地蜷缩在朱批栏的角落。而占据了大半个格子的,是一个圆滚滚、胖乎乎、金光灿灿、几乎要跃出纸面的大金元宝!旁边还跟着几个歪歪扭扭、水光盈盈的小字:“泉儿有!多多!”
王伯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他苦心孤诣维持的国库体面,他日夜拨打的算盘珠子,竟被一个两岁稚童随手画出的金元宝,衬得如此寒酸可笑!
夏紫月俯身,将那个“罪魁祸首”从乳娘怀里稳稳抱起。泉儿丝毫没察觉自己掀起的波澜,兀自拍着小手,乌溜溜的大眼睛还盯着自己那个杰作,奶声奶气地重复:“银几!多多!泉儿有!” 霜儿也从龙椅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瞅着那本热闹的奏折,小手无意识地搅动着空气,几点微弱却纯粹的金色光点在她指尖调皮地跳跃,如同夏夜流萤。
女帝掂了掂怀中沉甸甸的儿子,目光却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缓缓扫过殿中一张张或惊愕、或憋笑、或茫然的脸。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水银,沉沉压下,瞬间扼杀了所有细微的声响,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羊毛,”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带着金石般的铿锵,“从来不是负担。那是北狄堆积如山的废物,却是埋在我大楚地下的金矿!”她抱着泉儿,步履沉稳地踱至殿心,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光可鉴人的金砖,无声无息,却仿佛踏在群臣的心尖。
“北狄苦于羊毛无处可销,烧之可惜,弃之污染水土。而我大楚子民,多少贫寒之家,冬日蜷缩于破絮之中,瑟瑟发抖,指节冻裂?”夏紫月的声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目光锐利地钉在王伯安身上,又扫过工部尚书李严,“此乃天赐互惠之机!朕要的,不是那些带着膻腥的原毛!朕要的是将其纺成线,织成布,裁成衣!御寒、保暖,让百姓体面过冬,让国库多一条活水!”
她微微一顿,清晰有力地吐出四个字:“流水作业!”
这四字如同惊雷,炸得许多老臣一脸茫然。户部几个精于算学、目光敏锐的官员却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仿佛窥见了某种颠覆乾坤的玄机。
“其一,”夏紫月条理分明,不容置疑,“着理藩院即刻与北狄王庭重订盟约细则。北狄以羊毛抵盐引,我大楚以盐引、粮食、铁器及部分现银购其羊毛。务求其利,更求其速!羊毛入关,刻不容缓!”
“其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断,“户部牵头,三日内,拿出‘羊毛债契’章程!由皇家内库作保,许民间富商大贾认购债契,以日后官营织造工坊产出之毛呢、绒布,按时价折银偿还本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