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贾悦坐在妆台前,镜中映出她垂落的眼睫。
铜簪划过发间时,她指尖微顿——昨日沈墨递来的密报还压在妆匣最底层,墨迹未干的字迹在脑海里翻涌:"东四牌楼铺面风声已放,贾雨村今日遣人往夏府递了帖子。"
"姑娘,沈公子在廊下候着。"碧桃捧着茶盏进来,茶烟袅袅里,贾悦看见自己眼底浮起的冷光。
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茶熨着喉管,心思却像冰棱般锋利——这局她布了半月,从让周瑞家的在酒肆说漏嘴"贾府要开南北货栈",到故意让账房先生在茶楼"遗失"半页选址清单,每一步都掐着贾雨村的贪念。
"请沈公子进来。"她放下茶盏,指尖轻轻叩了叩妆匣。
沈墨掀帘而入时,晨雾还沾在他青衫袖口。
他望着镜中贾悦,将一卷纸笺放在妆台上:"今日卯初,贾雨村的长随进了夏府,手里捧的锦盒绣着'松鹤延年'——那是夏太监最爱的纹样。"
贾悦打开纸笺,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夏府门房的作息、贾雨村亲信的面貌。
她指尖划过"未时三刻,夏府管事与户部刘主事同出"那行字,唇角勾起极淡的笑:"他急着要在铺子里安插人手,连户部的关系都搬出来了。"
"你昨日说的假账本......"沈墨欲言又止。
贾悦转身从妆匣取出一本账册,封皮染得旧旧的,翻开来却是新纸:"我照着去年南省茶商的账单改的,每月多列了三千两的'运损耗费'。
夏太监管着内库采买,定要拿这个做文章,说咱们虚报账目。"她指尖停在"四月十五,支银五千两修码头"那行,"可实际上,四月十五苏州码头发大水,所有商船停航七日——户部的漕运记录里,半笔银子都没支过。"
沈墨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账册传来:"若他们起疑......"
"不会。"贾悦反握住他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赵姨娘昨日在佛堂捡了这账本——我让小丫头把它塞在香灰缸底下。
她见了'老祖宗房里每月支三百两买人参'的记录,能不觉得是把柄?"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碧桃掀帘进来,鬓角的珠花晃了晃:"赵姨娘房里的小蝉在角门转悠,手里攥着帕子,像是藏了东西。"
贾悦与沈墨对视一眼。
她将账册塞进沈墨怀里:"去前院,让周瑞家的盯着小蝉。"待沈墨走后,她扶着碧桃的手起身,月白裙裾扫过青砖,"去佛堂。"
佛堂里的檀香还未散尽,供桌上的烛泪凝着。
贾悦站在门口,正看见赵姨娘缩在供桌后,颤抖的手从香灰缸里抽出半本账册。
她鬓边的银簪歪了,发梢沾着香灰,抬头时正撞进贾悦的目光。
"五......五姑娘。"赵姨娘踉跄着后退,账册"啪"地掉在地上。
贾悦望着地上的账册,声音温温柔柔:"赵姨娘这是在礼佛?"她弯腰捡起账册,指尖划过"赵姨娘月例超支二十两"那行小字,"昨儿我还说,佛前最忌贪心,到底是被我撞着了。"
赵姨娘额角的汗珠子砸在供桌上,突然扑通跪下:"五姑娘明鉴!
我就是见这账册落在佛堂,怕被不相干的人捡了去......"
"既是怕人捡了,"贾悦将账册往袖中一收,"那便由我收着吧。"她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对了,前儿老太太说要给环弟弟添两箱笔墨,赵姨娘不妨去账房支银子——就说我允的。"
赵姨娘跪在地上,望着贾悦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这才颤抖着摸出帕子擦汗。
帕子里裹着半块桂花糕,是方才小蝉塞给她的——那丫头说,在角门听见周瑞家的跟人嚼舌根,说五姑娘要把新铺子交给外姓人管。
她捏碎桂花糕,碎屑落进香灰里,眼底浮起狠色:"好个贾悦,你防着我,我偏要把这账册送到环儿手里!"
未时,贾环缩在西跨院的石榴树下,手里的账册被他捏出了褶子。
赵姨娘站在他对面,指甲掐进掌心:"这是五丫头的私账,你拿给贾大人看——他最恨有人压着他,定能借这由头参她一本!"
贾环望着账册上"贾府新铺本金三万两"的记录,喉结动了动:"贾大人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