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时,贾悦案头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
她捏着夏守忠遗信的手微微发颤,信纸上"身份尊贵之人"六个字被烛火映得泛红,像渗了血。
"姑娘,"春桃端着参茶进来,见她案头堆着一叠账本,茶盏底在木盘上磕出轻响,"您这都熬第三更了,要不先歇......"
"尤氏昨日说宁国府族银有几笔流向蹊跷,"贾悦突然开口,指尖划过账本上的"秋露庄"三个字,"你记不记得,去年腊月里周瑞家的来回话,说邢夫人把京郊那处私庄的租子全折成现银收了?"
春桃被问得一怔,忙翻出匣子里的旧账册:"记得的!
当时姑娘还说邢夫人素日最是悭吝,怎的突然改了收租规矩。
您看——"她指着账页上的批注,"秋露庄往年都是收粮米,去年却记着'现银五百两',今年更离谱,直接写了'暂记'二字。"
贾悦的指甲在"暂记"上掐出个月牙印。
她想起前日尤氏来串门时,茶盏搁在桌上的力道重得惊人:"好妹妹,你是不知道,我管着宁国府那点破事,上月查族学银子,竟有笔三千两的款子对不上账,说是补了东府旧窟窿......"当时她只当是宁府内斗,此刻再看秋露庄的"暂记",竟像一根线头,轻轻一扯就带出了绵长的丝线。
"去把沈公子请来。"她突然起身,外袍下摆扫得案头纸页纷飞,"就说我要查秋露庄的地契。"
沈墨来得很快,月白直裰上还沾着夜露的潮气。
他接过贾悦递来的账本,指腹抚过"秋露庄"三个字:"这庄子原是贾赦当年娶邢夫人时的陪嫁?"
"正是。"贾悦凑过去,发间的珍珠步摇蹭着他衣袖,"可邢夫人素日连头油钱都要克扣,怎会把陪嫁庄子的租子折成现银?
更蹊跷的是,我托人去顺天府查地契,那庄子的红契竟不在邢夫人名下了。"
沈墨的眉峰陡然一紧:"你是说......"
"抵押了。"贾悦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押契副本,"我让周瑞家的去当铺打听,那庄子上个月被典给了个边商。
那边商姓陈,从前跟着贾赦在边关做过盐引生意——"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浸了冰,"十年前因贪墨军饷被参过,后来销声匿迹,如今又冒出来了。"
沈墨的指节捏得发白:"贾赦如今赋闲在家,邢夫人若想动荣国府的田产......"
"得有个能压得住老太太的'身份尊贵之人'。"贾悦替他说完,目光扫过窗外渐亮的天色,"所以我要引蛇出洞。"
次日辰时三刻,荣禧堂的议事厅里飘着新焙的龙井香。
贾悦坐在下首,看着王熙凤拨弄着翡翠护甲,贾琏跷着二郎腿啃瓜子,邢夫人正拿帕子擦茶盏——那帕子上绣的并蒂莲,针脚比昨日更密了几分。
"这月的账,银钱流动比往日多了三成。"贾悦端起茶盏,看水面倒映出邢夫人骤然绷紧的嘴角,"我虽不管家,到底是府里的姑娘,总怕有暗线潜藏......"
王熙凤的护甲"咔"地磕在茶盘上。
她抬眼时眼波流转,却在触及贾悦的目光时顿了顿:"五姑娘心细,原该多操持些。"
贾琏把瓜子壳吐在掌心,漫不经心道:"府里管事的多,账目不清也是常事。"他余光瞥见邢夫人指尖攥着帕子直打颤,又补了句,"妹妹别多心,许是年下采买多了。"
贾悦垂眸抿茶,茶沫沾在唇上:"是啊,就怕有人浑水摸鱼。"她抬眼时恰好与邢夫人的目光相撞,那目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转瞬就缩了回去。
晚间,贾悦跟着李纨去库房清点田契。
她袖中藏着份秋露庄的地契副本,经过书案时"不小心"碰翻了镇纸,纸页"哗啦"散了一地。
"我来捡。"她蹲下身,指尖将那副本往案角一推,"大嫂子,您看这张老地契,还是太祖皇帝年间的......"
李纨扶她起来时,目光扫过案角的纸页,嘴角微微一勾:"五丫头,你这手'不小心'的功夫,倒比平儿还利索。"
是夜,缀锦阁的更漏刚敲过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