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社散后,贾悦回到缀锦阁时,秋阳已斜斜爬上西墙。
春桃捧着铜盆进来时,正见她站在书案前,指尖悬在那本《云溪诗稿》上,连帕子递到跟前都没察觉。
"姑娘?"春桃轻声唤了句,见贾悦猛地回神,袖中锦帕"啪"地落在案上。
她这才注意到,主子的指节泛着青白,分明是捏得狠了。
贾悦低头盯着诗稿最后一页——那行被水浸得模糊的注脚旁,半枚浅淡的胭脂印子正泛着暗粉,像朵开败的月季。
她方才翻书时,书页间忽然滑出张泛黄的信笺,此刻正躺在诗稿旁,墨迹斑驳的"孙"、"王府"、"动乱将至"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去请沈公子来。"她声音发紧,春桃应了半句,又被她拽住手腕,"慢着,莫要声张。"
沈墨来得极快,青衫角还沾着廊下的桂香。
他掀帘进来时,正见贾悦背着手立在窗前,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连发间的珍珠簪子都失了光彩。
"可是诗稿的事?"他走近案前,目光扫过信笺,眉峰立刻拧紧,"这信笺的纸......是东府常用的洒金笺。"
贾悦转身时,袖底带起一阵风,将信笺吹得簌簌响:"我昨日在诗社翻诗稿,今日才发现这信笺夹在其中。"她指尖点着"孙"字,"孙绍祖娶了二姐姐才半年,怎会和王府扯上干系?"
沈墨拈起信笺对着光看,纸背隐约有团压痕:"这墨迹未干时被重物压过,像是匆忙间塞进去的。"他抬眼时,目光沉得像潭水,"若信里说的'动乱'是真,诗社风波不过是引子——有人想借周彦那首诗,先坏你清誉,再把水搅浑。"
贾悦攥紧了袖口,腕间的翡翠镯子硌得生疼。
她想起诗社里薛宝钗扫过来的眼尾,想起那半枚胭脂印子,忽觉后颈发凉:"孙绍祖那性子,若真攀上忠顺王府......"
"二姑娘在东府过得本就艰难。"沈墨按住她发颤的手背,"你若要查,明日便去东府探探口风。"
第二日卯正,贾悦带着春桃进东府时,银杏叶正扑簌簌落满回廊。
迎春的缀锦阁外,两个粗使婆子正蹲在台阶上嗑瓜子,见了她只懒懒福了福身:"二奶奶在后院佛堂呢,姑娘自去罢。"
佛堂的门虚掩着,贾悦刚要掀帘子,忽听得廊角传来低喝。
她脚步一顿,顺着声音望过去——孙绍祖正背对着她,玄色直裰上沾着酒气,面前站着个穿团花锦袍的护卫,腰间玉佩刻着"忠顺亲王府"的云纹。
"月中必须拿到账册。"护卫声音压得极低,"王爷说了,贾府那老货(注:指贾赦)贪心,得拿点真东西喂饱他。"
孙绍祖嗤笑一声,手指重重敲在石桌上:"你们倒会算——拿我当枪使,好处倒让贾赦占了?"他突然转头,贾悦慌忙退进廊下的月洞门,心跳声几乎要撞破喉咙。
"姑娘?"春桃小声唤她,贾悦这才发现自己攥着门框的手在抖。
她深吸两口气,将春桃拉到角落:"你且去佛堂找二姐姐,就说我身子不适先回了。"又塞给她块碎银子,"再派个伶俐的小丫头,每日寅时来东府后门守着,记清孙绍祖见的人。"
当晚,缀锦阁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