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外的银杏叶还未扫净,王熙凤的金红裙角已拐进西廊。
她攥着帕子的手青筋微凸,"此仇必报"四个字在掌心硌出红痕——昨日在老祖宗跟前受的气,总得找补回来。
"大太太院里的周瑞家的求见。"平儿掀帘进来,声音压得低。
王熙凤睫毛一跳,指尖摩挲着帕子上的金线。
邢夫人素日与她面和心不和,偏生这会子来寻,倒像商量好的。
她对着妆匣理了理鬓角,唇角勾起半分冷笑:"请进来。"
周瑞家的一进暖阁便福了福:"二奶奶,我们太太说......"话未说完,王熙凤已截了她的话头:"大太太可是为昨日五丫头的事心疼我?"
周瑞家的一怔,忙赔笑道:"我们太太说,五丫头到底是庶女,偏生得老祖宗青眼。
若能寻个由头挫挫她的锐气......"
王熙凤垂眸拨弄茶盏,青瓷盖碗与茶托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大太太有什么主意?"
"太太说,派个可靠的嬷嬷去五姑娘房里,名义上教针线,实则盯着她的动静。"周瑞家的压低声音,"二奶奶您看......"
王熙凤捏着帕子的手松了松。
她望着窗外渐黄的竹影,忽然笑出声:"到底是大太太周全。
你回她,这主意好得很。"
三日后卯正,贾悦房里飘着新晒的樟木香。
紫鹃掀起棉帘,引进个穿青布衫的老嬷嬷:"姑娘,大太太派李嬷嬷来教您绣百子图。"
贾悦正低头描花样,闻言抬眼。
李嬷嬷约摸五十来岁,鬓角染霜,眼角细纹里却带着股子审视的劲——方才跨门槛时,她的目光扫过妆台、书案,最后落在贾悦膝头的绣绷上,停留得格外久。
"李嬷嬷快请坐。"贾悦放下绣绷起身,指尖轻轻拂过案上的螺子黛,"我自小在庄子里长大,针线活计最是生疏,还要嬷嬷多指教。"
李嬷嬷欠了欠身,坐进东边的杌子:"姑娘客气。"她的手在茶盘上顿了顿,终是端起茶盏抿了口,目光又掠过贾悦身后的博古架——那上面摆着沈墨前日送的端砚,还有老祖宗赏的翡翠平安扣。
贾悦垂眸整理绣绷,余光将这一切收进眼底。
她想起昨日紫鹃说的话:"李嬷嬷今早去了大太太院里,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又想起前日在角门遇见周瑞家的,那婆子看她的眼神像淬了冰。
"嬷嬷看这并蒂莲的针脚如何?"贾悦将绣绷递过去,"我前日试着绣的,总觉得不够灵动。"
李嬷嬷接过绣绷,指尖在绣面上轻轻一按。
丝线底下的棉料有些发硬——她没注意到,贾悦的拇指正抵着袖中一个檀木小盒,盒里装着碾碎的安息香、甘松,混着极细的朱砂粉。
"姑娘的针脚齐整。"李嬷嬷将绣绷还回去,"只是这颜色......"她话未说完,贾悦已笑着接口:"嬷嬷说得是,我今日便重绣一幅。
不如就绣海棠?
大太太最爱海棠。"
此后七日,李嬷嬷每日辰时来,未时走。
贾悦总在她走前捧出一幅新绣的花鸟屏:"劳嬷嬷带回去给大太太过目,我怕送晚了失了敬意。"
李嬷嬷起初还应着"姑娘有心",后来见每幅绣屏都绣得精致,连绣线都用的是苏绣的劈丝法,渐渐放松了警惕。
她没留意,每幅绣屏的花蕊里都混着极细的药香粉——贾悦特意选了安息香配甘松,香气甜而不腻,沾在衣裳上极难散去。
第八日午后,贾母在缀锦阁前赏桂。
金桂开得正盛,香风裹着丝竹声飘过来,却被一缕异样的甜香冲散了。
"这是什么味?"贾母皱了皱眉,手中的佛手坠子轻轻摇晃。
众人皆屏息。
李嬷嬷正捧着茶盘站在廊下,闻言浑身一僵——她今早替邢夫人收贾悦的绣屏,衣裳蹭到了屏面,那甜香便牢牢粘在了青布衫上。
王熙凤眼尖,立刻赔笑道:"老祖宗,是五妹妹新学的香料绣法。
前日她还说要绣个香屏给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