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贾悦正沿着长廊往回走。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青石板上的苔痕在鞋尖掠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头顶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像极了房梁被虫蛀后木纤维断裂的脆响。
贾悦脚步一顿,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声音太熟悉了,前日她去佛堂替大姐姐抄经,正遇上老仆人们修西跨院的屋檐,瓦匠师傅敲凿旧瓦时,便是这样的动静。
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往廊柱后闪,袖中帕子被攥得发皱。
"咚!"
一块半掌大的砖石砸在方才站着的位置,青石板上迸出星子似的碎末。
贾悦盯着脚边的砖石,喉间泛起凉意——这砖石边缘带着新凿的痕迹,分明不是自然脱落的旧瓦。
风突然转了方向,穿堂里飘来一缕沉水香。
她顺着香气望去,拐角处的阴影里,一道身影正往假山后缩。
月白衫子的一角被风掀起,露出绣着并蒂莲的裙裾——那是王熙凤房里彩霞的衣裳,昨日诗会上,这丫头还捧着茶盘站在王熙凤身后,袖口的金线在烛火下闪得人眼晕。
贾悦攥紧披风的手慢慢松开。
她望着那团影子彻底隐入假山后的藤萝,指尖轻轻抚过廊柱上的木雕牡丹——这牡丹雕得极细,花瓣边缘还留着刀刻的毛刺,扎得指尖生疼。
第二日卯时三刻,暖阁里的铜炉刚添了新炭,贾悦倚在软枕上揉着额角。
小丫鬟春桃端着药碗站在廊下,声音甜得发腻:"姑娘昨儿受了风,老祖宗那边已回了话,说早膳不必去了。"
门帘被掀起时,带进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尤二姐裹着月白缠枝莲斗篷,发间只斜插一支银簪,见了贾悦便福身:"五姑娘这会子可好些?"
贾悦摆了摆手,春桃立刻退出去守在廊下。
尤二姐挨着她坐下,指尖触到她腕间的温度,眉头微蹙:"这手凉得像冰。"
"我不冷。"贾悦盯着尤二姐鬓角新添的银丝,"昨夜穿堂里落了块砖石。"
尤二姐的手指在斗篷上绞出褶皱:"可是...?"
"我看见彩霞了。"贾悦说得很慢,"月白衫子,裙角绣并蒂莲,和前日诗会上穿的一模一样。"
尤二姐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压得极低:"彩霞原是老太太房里的,去年才拨给琏二奶奶。
前日我去给大奶奶送绣样,听见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嚼舌根,说琏二奶奶许了彩霞半副金首饰,要她盯着府里的姑娘们。"她突然握住贾悦的手,"五姑娘,你可千万当心,琏二奶奶最恨人抢了她的体面——昨儿诗会老太太夸你那首诗,她的帕子都快被指甲绞破了。"
贾悦望着窗纸上晃动的竹影,想起昨日王熙凤堆着笑凑到贾母跟前的模样。
她轻轻反握住尤二姐的手:"我知道。"
午间的东厢房飘着蜜合香。
王熙凤正坐在拔步床前绣肚兜,金线在红绸上蜿蜒如血。
见贾悦进来,她抬了抬眼皮,指尖的绣针在绷子上点了点:"五妹妹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