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之役的帷幕刚刚落下。
天下纷争的帷幕又被拉起。
从凤阳到京师的距离超过两千余里。
兵败的消息从南国传达至京师,一共花了三日。
一路之上,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驿马。
在第三日京师城门将要关闭的时候,送信的信使宛如旋风一般奔驰入城。
消息从信使的手中递出,一路直达中枢。
紫禁城。
乾清宫。
西暖阁内,烛火昏暗。
暖阁之中,一众阁臣林立,皆是低垂着头颅,静静的站立着。
往日里身为首辅范复粹和次辅张四知都有一席之地,能够坐着奏对。
但是今日暖阁之中,却没有人为他们搬来坐椅。
两人如同其他的阁臣一样,都是站立在暖阁之中。
凤阳战败的消息传来已有三天了。
崇祯半弯着腰,伏在案上。
他的脸上惨白的吓人,毫无血色,嘴唇也同样白的吓人,恍若白纸。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崇祯的身体本就不好。
在去岁冬季的时候,又不小心受了寒。
治疗疾病,将养身体的要消耗的药材昂贵,崇祯实在是舍不得银钱,就这样一直拖着。
虽然风寒已经好,但是崇祯的身体却也显出了亏空之象。
白发已经攀上了他的双鬓,就是额头眼角也是已经生出了些许的皱纹。
难以想象,崇祯甚至都还没有到而立之年。
都说皇帝富有四海,按理来说应当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但是崇祯即位之后,随着国家的财政越发的困顿,天下的时局越发的艰难,他便一而再,再而三,想尽办法的削减用度。
崇祯的饮食并不奢靡,服饰很多甚至都是旧衣,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
“松锦的情况,如何了?”
崇祯的声音沙哑,长期的咳嗽,让他的声音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因为虚弱,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气无力,哪怕是在暖阁之中也是同样。
守卫在阁内的宦官们,掩上了门窗。
外面呼啸的狂风声消停了不少。
首辅范复粹抬起了头,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首座的崇祯一眼,而后又看向了身侧的张四知。
张四知仍然低垂着头,显然是准备置身事外。
范复粹心中叹了一口气,东南剧变,辽东告急,南北并起。
国朝内忧外患,京师上下一片阴云。
天子深夜在暖阁相召,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要是奏对有所差池,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张四知等人明哲保身,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回禀陛下,洪承畴已经领兵进至宁远。”
“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姜镶、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领兵也已奉诏先后经由山海关入援。”
“如今辽东之地,共有八镇兵马,步骑十三万。”
“建奴虽然占据锦州外城,多次进攻内城,都被打退,内城仍然在我军把控之中。”
范复粹想起洪承畴的奏折,心中叹息了一声,他停顿了一下,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
“洪承畴谏言,建奴声势浩大,军力强盛,此番围困锦州准备充足。”
“建奴攻城是假,灭援才是真。”
“此番进军,应当持重,最好是能够徐徐逼近锦州,步步立营,且战且守,勿轻浪战。”
案后,崇祯抬起来头,他的双目紧蹙,眼神怀疑。
“锦州城内给养断绝,现今仅剩两月左右的粮食。”
“步步立营,若是等到锦州断粮,建奴攻破锦州,辽东顷刻之间便将土崩瓦解。”
辽东如今能够维持现在的局面,祖大寿的存在无疑是起着巨大的作用。
对于祖大寿,崇祯的感情很是复杂。
辽东集团尾大不掉,在祖大寿的控制之下越发的军阀化。
他曾屡调祖大寿,祖大寿却是都罕有奉诏。
但也正是祖大寿,一直坚守在辽东,阻止着清军通过辽东走廊,直入山海关,进入京畿地带。
“洪承畴通晓军事,久经沙场,进剿勤王期间,从未听闻有怯战退缩之时。”
范复粹心中一沉,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兵者,国家大事也,洪承畴此番率九边之精锐出关迎敌,一旦有失,必将动摇国本,自然需要谨慎。
“况且,建奴兵锋正盛……”
“动摇国本?”
范复粹没有将话说完,便已经是被崇祯冷声打断。
“凤阳沦陷,万贼军直入南直隶,占据徐州、宿州、凤阳、英霍,兵临南京城下,这难道没有动摇国本?”
崇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嫣红之色,他在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孙传庭在凤阳大败,损兵折将。”
“五万大军,五万大军,竟然被叛军围歼!”
“朝廷任命的总理,竟然被叛军所杀。”
崇祯神色冷冽,眉眼含怒,厉声喝道。
东北、东南、西北、三面生乱,难以休止。
“西北李自成,四处掳掠,无人可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张献忠纵横江西,数万大军竟然对其无可奈何。”
“这一桩桩事,哪一件事,不是动摇国本的事?!”
崇祯怒不可遏,中原饥荒,千里赤地,匪寇横行,白骨露于野。
偌大的中国地方,竟然只剩下西南一隅暂且安稳。
“是微臣无能,以致局势恶劣至此。”
范复粹跪在了地上,叹息道。
“陛下大病初愈,还请暂息雷霆之怒,保重龙体,方幸国家。”
范复粹身为首辅竟然跪了下来,其余的一众阁臣尚书也是不能再装成泥塑木雕。
当下众人也是一起跪下,向着崇祯请罪。
崇祯坐在上首,神色微凝,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无论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
崇祯抬了抬手,显得十分疲惫。
“都起来吧。”
崇祯叹息了一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十二年时,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南方的匪寇平息,北方大胜建奴,赢取了青山关大捷。
为什么在短短的年许的时间,又是风云突变。
南方的匪寇宛若飓风一般重新崛起,北方的建奴竟然又聚众十数万覆压而来。
南国局势恶化,辽东告急,西北生乱,中原饥荒,河北大疫,国家甚至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情况,应当如何处理,众爱卿可有章程。”
越是思考,崇祯便觉得头疼难耐,索性将问题直接抛出。
不过问题抛出,却并没有人提出解决的方案。
半响之后,崇祯抬起头来,目视着一众垂头不语的朝臣,心中怒火再起,冷声道。
“朕要的是能够处理问题的大臣,而不是泥塑木雕的摆设!”
崇祯的目光从众臣的身上缓缓掠过,最终停留在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身上。
“陈新甲,你说。”
崇祯直呼其名,明显已是愤怒。
陈新甲听到自己被点名,心中叹息了一声。
他向前走了一步,走出了队列,而后直接边跪在了地上。
身为尚书,面陈奏对之时,其实不必跪下。
但是陈新甲之所以跪下,是为了请罪。
“身为臣子,理应为君分忧,但是微臣实在惭愧,所以不敢回话。”
“凤阳之败,微臣亦有罪责,还请陛下惩处。”
孙传庭是陈新甲保举,当初陈新甲信誓旦旦的说,如今南国之局,非孙传庭不可解。
随后力保身处于牢狱之中的孙传庭出任总理一职。
但是孙传庭在凤阳遭遇失败,致使凤阳沦陷,东南局势进一步的恶化。
陈新甲自然要负保举之责。
见到陈新甲请罪,崇祯的神色稍缓,看着陈新甲的眼神多了一份赞赏。
“惩处之事之后再议,如今之局,爱卿可有方略。”
“微臣,多谢陛下厚爱。”
陈新甲再行一礼,神色感激,而后答道。
“如今东南之局虽然糟糕,但是远不到难以收拾之局面。”